“丞相還記得,昔日我們一同起誓,曾言永為漢臣?臣自投奔丞相,視丞相為明公,臣勸明公奉迎天子,明公做了,那不是明公在回應我們曾經共同的誓言。從何時起,明公不再是漢臣?不再是?”荀彧落著淚追問。
“二十年,二十年呐。一恍二十年,從何時起,臣與明公漸行漸遠,臣依然不改初心,可明公還是當初的那個明公嗎?”荀彧直言無畏,一字一句落在曹操的心上,何嘗不是指責。
“所以,如今的我已不是你的明公?”曹操看著荀彧,他想從荀彧的嘴裡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當日臣自袁紹而來投奔明公,滿懷的是與明公匡扶漢室的希望,那時的臣以為,臣能與你走在一起,哪怕用一輩子的時間也會將這分崩析離的天下,搖搖欲墜的漢室再次立起來,如今天下未定,人心已然漸離。荀彧還是當初的那個荀彧,可你呢?”
曹操走近荀彧,“縱我不複當年的我,可我與文若相交二十年,二十年前我為天下,文若亦然為天下,如今也是一般,我心存天下一如當年。”
荀彧看著曹操的眼神儘是失望,“臣為漢室,為百姓,而明公的心中已無漢室。”
“丞相欲進國公,那隻是第一步,董昭進言也不過是窺探到了丞相的心意。國公是第一步,而絕非止於此。丞相本匡扶漢室,忠貞一片,進爵之事,丞相之心,天下已知。”
曹操凝望著荀彧,“你以為,我會是王莽?”
“丞相之位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麼多年,臣一直在努力平衡著你與漢室之間的關係。明公,一步之遙啊!臣累了。”
“師傅。”曹盼跪在了荀彧的麵前,“師傅,難道師傅就不能為了天下百姓著想,幫我阿爹嗎?”
“不要說這樣的話。”荀彧斥了一聲曹盼,通紅的雙目盯著曹盼。
曹盼道:“難道我說錯了嗎?誰當皇帝就那麼重要,連百姓的生死安樂都不足以比擬。”
“難道為漢臣就不能為百姓嗎?”荀彧反問了一句,曹盼道:“今之陛下不足以平定天下,更不足以海納百川,除世之惡。”
“不過都是借口罷了。陛下有何錯?因其無能而人人取而代之,這是為臣當為之事?”荀彧一句一句地反駁曹盼。
“我教了你這麼多年,我以為,你會是最懂我的人。明心。”荀彧的話中那濃濃的失望如何都掩蓋不住。
曹盼感覺到一股悲意,而曹操走了過去將曹盼拉了起來,看著荀彧,“漢臣。漢室。如今的你已覺得我再不是漢臣了是嗎?你也以為我容不下漢室了?”
荀彧輕聲地道:“明公比我清楚,你早已不把自己當作漢臣。我知明公,明公知我。”
曹盼想要開口,曹操緊緊地捉住她的手臂,根本就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已經再次問了荀彧,“倘若我真如文若所言,一步之遙,你還願與我同行嗎?”
曹盼喚了一聲師傅,荀彧與曹操行了叩拜大禮,他沒有回答,卻已經回答了。
這一刻,就好像多年前,曹盼看到諸葛亮迎著劉備進入茅屋,隆中之對,是諸葛亮的選擇,如今的荀彧,也在做著同樣的選擇。
曹操唇輕輕顫動, “文若已經決定了?將來我要走的路,文若不會再與我同行?”
荀彧道:“撥亂反正,我能與明公同行;圖謀天下,恕臣不能與明公再同行。”
曹操看著荀彧,二十年的歲月曆曆在目,荀彧助他良多,甚至可以說,是荀彧為他爭得了一個開始。
“若我答應你,永遠供奉漢室,我活著的一日便永為漢臣呢?”曹操目光灼灼的看著荀彧,他所希望的不過是荀彧能再像從前一樣,與他說一句,願與明公同行。
荀彧與曹操一拜,擲地有聲地道:“鬥轉星移,物是人非。初心不再,不複存。”
說到這裡,荀彧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曹操死死地盯著他,曹盼哽咽地喚道師傅,她想追去,卻叫曹操牢牢地捉住她的手臂,她根本無法動彈。
“阿爹,阿爹你放開,放開我。”眼看荀彧漸行漸遠,曹盼想要追去。她讓曹操放開,曹操道:“不許去,聽見了沒有。”
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話,落在曹盼的耳間,曹盼道:“讓我去說,我會說服師傅的,你讓我去。”
曹操道:“你以為,在這些天裡,沒有人去勸過他嗎?你以為,荀文若是能隨便說服的嗎?”
“那我也要去,除非我死,否則我就是要去。”曹盼大聲地朝著曹操斥說她的堅持。
“他是什麼樣的人,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嗎?”曹操捉住曹盼的雙臂而問,又何嘗不是在問他自己。
他與荀彧相交二十年,他知荀彧,荀彧知他啊!
“那又怎麼樣。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難道就因此而不努力,隻因他的拒絕而放棄?如此之人,果真是你所愛,是你所敬,是你所不能舍的?”曹盼反問了曹操,曹操卻像是驚醒了一般,“當日,你也曾在知道諸葛亮選擇了劉備之後這樣求過他?”
曹盼的唇動了動,話到嘴裡又說不出話來,這是第二次,第二次啊!她所愛的,所敬的兩個人,卻做了同樣的選擇。
“彆攔著我。”曹盼衝著曹操喊了這一句,跑著追著荀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