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話聽得曹盼熱淚盈眶,“師傅明明有彆的選擇不是嗎?漢室就真的那麼值得師傅為之忠誠,一生不變嗎?”
“明心,漢之前,春秋爭霸,戰亂不休,至於秦滅六國一統天下,行的卻是暴政。漢高祖斬白蛇起義,殺項羽而得天下。漢帝施以仁政,並無過,隻因權臣當道,期淩幼帝,亂以天下。”荀彧輕輕聲與曹盼說著。
曹盼道:“然至今日,漢再無光武帝。”
“荀彧明白,大勢所趨,僅憑荀彧一人已無力回天。丞相之能,丞相之心,荀彧明白。然為人不可失節,若連忠節皆可舍,如此活著還有何意義?”荀彧臉上儘是大義凜然。
“師傅。”曹盼喚了一聲,荀彧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皆如是。你知我,更懂我。”
“我這一生,為了一道微弱的光明而活著,如今光明已不複,安能複存。丞相待荀彧之心,荀彧明白。已無漢祿可食,丞相念及我多年辛苦地平衡著漢室與丞相的關係,如今讓我做個選擇,荀彧是該做個選擇了。”荀彧的手覆上那空空如也的食盒,曹盼搖頭道:“不要,師傅,求你不要,不要。”
“此生能收你為徒,是荀之幸。”荀彧與曹盼輕輕而笑,“若有一日,丞相果真走向了那一步,望你不改初心。”
曹盼道:“師傅怕我變,那就看著我,把我看好了,沒有師傅管著我,天下無人能製得住我,將來我會變成什麼樣,我也不知道。”
荀彧輕輕地笑了,“你自製過人,不需要任何人管。”
“師傅怪我阿爹嗎?”曹盼終究問出了這一句。
“有何怪。求仁得仁,這是荀彧的選擇,與丞相無關。”
“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曹盼輕輕地說一句,在她的心裡,荀彧是君子,真君子。
聽到這話,荀彧第一次開懷地笑出聲來,“明心亦是君子。”
隨著這一句話落下,荀彧嘴角溢出了血絲,曹盼大驚,“師傅。”
“大夫,快去叫大夫啊!”曹盼叫喚著,燕舞已經上前給荀彧把脈,連忙的倒出一粒藥丸想要給荀彧服下,荀彧卻側過了頭,“不必了。”
而在此時荀夫人走了出來,跪坐在荀彧的身側,輕輕喚了一聲郎君。
荀彧朝著荀夫人一笑,曹盼搶過燕舞手中的藥丸遞給荀夫人,“師娘,師娘你讓師傅把藥丸服下,師娘。”
可是荀夫人卻沒有動,她隻是抱著荀彧道:“不必了。你師傅殫精竭慮一輩子,他累了就讓他休息吧,我陪著他。”
應著她的話,荀夫人的嘴角也溢出了一道黑色的血。
“夫人。”荀彧輕輕地喚了一聲,伸手撫過荀夫人的嘴角,柔聲地道:“夫人不必如此。”
荀夫人與荀彧一笑,“同生共死,不負君一世深情。你是這世上最守規矩的人,卻為我做儘了不守規矩的事。你不在了,還有誰寵我,愛我。”
曹盼死死地咬住唇,生怕驚著了他們。
“我這一生為政事忙碌,愧對了夫人。”荀彧看著荀夫人滿目儘是柔情,“夫人不怪我,我心甚喜。”
荀夫人輕輕地笑出聲來,“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你是什麼樣的人,此生與君相守,同生共死,妾之幸也!郎君,妾心悅你。”
“夫人,彧亦心悅於你。”荀彧握緊荀夫人的手回應著,荀夫人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妾知道。”
兩情相悅,一生相守,何其有幸。今能同死,此生無悔。
荀彧與荀夫人對視一笑,合上了眼,曹盼不知何時已經咬住捂在嘴邊的手,血流了一流,她卻發不出聲音來。
“令君,夫人。”燕舞上前探了他們的鼻息,連忙地叫人。
荀彧諸子諸媳迅速地趕來,就是荀攸也是在第一時間趕到,見到荀彧與荀夫人交握的雙手,嘴角的笑意,全都跪下了,泣不成聲。
縱看到曹盼,此時也無人能顧忌,而曹盼突然跌跌撞撞的爬了起來,燕舞想要去扶住曹盼,曹盼卻不叫她近身。
“娘子。”這樣的曹盼是燕舞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心下急得要死。
一路之上,曹盼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手上,身上,就連額頭上都是傷,燕舞心急地直喚娘子,曹盼卻依然不肯叫她近身。
好不容易走回到了丞相府,曹操一直都在等著,卞氏在身側陪著他,內侍在外頭見到曹盼的模樣都要嚇死了,“小娘子這是怎麼了?”
那麼大的動靜,曹操已經站了起來,卞氏也跟著去,看到曹盼渾身上下都血,那模樣說有多滲人就有多滲人。
“盼盼。”卞氏上去想要看看她,曹盼卻不讓人近身,隻是看著曹操道:“荀師傅服毒自儘了。”
曹操整個人一顫,雙瞳放大地直盯著曹盼,曹盼又道:“荀師娘與荀師傅服毒同死。”
場麵一片死寂,曹盼也似乎並沒有想要得到什麼回應,“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求仁得仁。啊!”
曹盼痛苦地大叫一聲,同時吐出了一口血,不支地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