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司馬家相比, 曹氏也不過是賤民出身,早先家父沒少被人罵閹黨遺醜。曹氏能有今日,全賴家父與諸多叔伯之功, 真要追究起來, 曹氏恰好也算是司馬公子剛剛極其不屑的賤民之列。”曹盼大大方方的把曹家的出身說破。
韓宿嘴角抽抽,曹盼還嫌不夠,“然盼不以為賤,如他們一般靠自己的雙手自力更生,一生安樂有何不好?出身世族難道就不用吃, 不用喝, 不用睡了?”
這譏諷的話一句接一句的丟出去,聽著下麵的人都十分的振奮。
“怎麼聽著尚書令那麼說, 咱們也不比這些所謂的世族公子差呢?”洗腦是怎麼的回事?
如今這公堂之上,曹盼就是大大方方的承認了曹家的底子弱,比起所謂的世族來差得遠了,但是她並不覺得自己哪裡輕賤了。
“自然, 你世族公子的話可以為證,他們的話也可以為證。兩位大人以為?”曹盼表達完自己的觀點也不忘反問一旁的兩位。
這兩位都是世族出身, 有一位更是同族, 但是不管他們暗裡究竟是有多看不起這些平常百姓, 那也不能當眾說出來,司馬莚, 他是叫曹盼鑽了漏洞。
“律法並無規定何人能為證, 何人不能為證, 隻要不是作偽,自然都是可以的。”韓宿還是給了一個肯定的回答。
曹盼點了點頭,目光看向司馬隆,“司馬大人是與司馬公子一般,還是覺得盼言之有理?”
問得端是直白,司馬隆敢直說?曹盼都說了曹家本來也就是個賤民出身,縱然是事實,曹盼能認,司馬隆要是敢附和,真當曹操是吃素的不成?
“尚書令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司馬隆忍下滿肚子的腹誹應和著。
如此,曹盼看向崔申,崔申立刻地明白了。
“諸位不必驚慌,且將那日的始末細細道來。”崔申張口,下頭的那近十個百姓麵麵相覷,還是一個衣著乾淨的婦人站了出來。
“民婦先說。”
有人起頭就是好事,崔申道:“好,你將事情的始末道來。”
“是這樣的。他們一家四口是將近一個月前來的我們家,他家娘子與我道明沒有住處,見著我家張貼出來的告示,所以要賃我家的屋子暫住。當時瞧著他們夫妻甚是知禮,所以我便將房子賃與他們一個月。半個月前吧,我聽著屋裡傳來木頭的聲音,往他家尋去才知道,他是個木匠,手藝甚好,細問之下價錢十分公道。”
“民婦的大女兒今歲及笄,已經許了人家,如今是要趕製嫁妝,像榻啊,櫃子的,樣樣都要做。見他手藝甚好,我便把要的東西與他說明,沒想到才三五天的功夫,他竟把旁人十天半個月才能做好的東西都弄好了。而且手藝更是頂頂的好。”
“有了民婦開頭,一傳十,十傳百的,鄉裡鄉親的都知道他有這好手藝,自然都尋著他來了。就這樣,大家都聞風而來。七八天前吧,這位公子,他也領著人找上門來了。”
說著直指那司馬莚,崔申道:“七八天前,是七天,還是八天?你又怎麼認得就是他?”
那婦人道:“八天前,對,就是八天前。我記得那日正好是月圓,我還進了一趟城,正恰是魏王,魏王出征,我還看到了魏王的軍隊浩浩蕩蕩的往南門去了。”
這個日子一道來,饒是韓宿也點了點頭,“不錯,八天前正是魏王出征。”
崔申衝著婦人道:“你繼續說,是怎麼認得他的。”
“像我們村,那是連個豪紳都沒有,當時這公子是坐著馬車進的我們村,彆說是我了,滿村的人沒有不跟著看熱鬨的。”
話倒是真的,像這些平常百姓的村落,鄉裡鄉親的都是極其親近的,看熱鬨也是一傳十,十傳百的。
從來沒有見過馬車的村落突然進了馬車來,免不得引起轟動。
“我最記得的還是,這位公子的馬車停在我家門口時,我恰好端了水出來倒,一個不巧的濺到馬車上,當時還叫他們那馬夫給喝了一聲,最後這位公子出來就還瞥了我一眼,我連連告罪的,嚇得不輕。”婦人說到這裡那是一副怕極的模樣。
崔申點了點頭,“然後呢?”
“然後他催促馬夫說什麼正事要緊,莫與我們這些賤民計較。”婦人顯然也不喜歡賤民這個稱謂,隱隱地透著不喜。
“見他們不與我計較,我當然就連儘快趕著回家去,沒想到沒一會兒他那馬夫敲上我家的門來,直問這村裡有一個姓墨的木匠在何處,尋的正就是他。”
直指著墨瑤,婦人接著道:“墨這個姓,我們村是沒有的。”
“我本就是慕名而去,有何不可。”司馬莚聽著婦人這般說,接過說了一句。
崔申笑笑道:“是無不可。大嫂你繼續說。”
婦人聽著崔申那溫和的語氣,也壯了壯膽,衝著崔申道:“我見他們不是什麼好人,本是不想說的,不料剛剛墨家的娘子到過來要幾塊木頭,我也來不及說,他們卻已經由墨家娘子確定了墨家的郎君所在。”
“之後具體發生了什麼了我也不是很清楚,我隻聽著隔壁傳來了爭吵聲,具體吵了什麼,我也不是喜歡聽牆角的人,沒兩刻鐘,他們就走了。”婦人倒也沒有亂說,隻將自己知道的道來。
“那事情到這兒就完了?”崔申問?
“當然不是,要是就這麼完了就沒有今天的事了。隔了兩天,他們又來了,這回跟上回不一樣,不僅是他,另外還有好幾個跟他一般打扮得光鮮亮麗的人,一進了我們村就滿是嫌棄的語氣。”
說到這裡,婦人明顯的怨氣皺重,任是誰都不會喜歡旁人的輕賤,縱然他們貧賤,但他們並不覺得自己生來就比人低一等。
“他們一進了墨家郎君的屋子就一通打砸,雖說墨家郎君剛進我們村不久,但是為人不錯,話不多,村裡要是有什麼事要他幫忙的,他也不推脫。所以聽說他家被人砸了,我家男人就帶著村裡幾個強壯要好的兄弟幫襯了去。我也跟著去了。”
麵對這些世族公子,這群平民百姓能夠挺身而出,膽識過,義氣也夠。
有這樣想法的不單單是崔申或是曹盼,縱然是韓宿也得說,墨瑤的運氣還是挺不錯的。
“我們跟著去的時候,隻聽見一個公子朝著墨家郎君說什麼,司馬家能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氣,不肯進司馬家,那就隻有死路一條。”
“墨家郎君硬氣的說,若是為奸人所用,還不如一死。”
婦人的記性還是不錯的,接著又指了司馬莚道:“隨後他便道,身為墨家巨子,任由墨家沒落,你可對得起墨家的曆代巨子?”
話到這裡,崔申看了曹盼一眼,曹眼卻沒有任何意外的模樣,顯然已經猜測到了。
“什麼墨家,什麼墨家巨子我們也弄不清楚。倒是他又問了墨家郎君究竟跟不跟他走,墨家郎君拒絕了,他帶來的人又要與墨家郎君動手來著,卻被他阻止了,臨走之前,他朝著墨家郎君撂了一句狠話。”
“什麼話?”崔申繼續地問。
婦人道:“他說早晚有一天會讓墨家郎君求著他的。”
“一介民婦所言,何以取信。”司馬莚立刻地說了一句。
婦人立刻接話道:“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人聽見,我們村那些本來想去幫墨家郎君的人都聽見了。他們今天都到了,總不能我們大家夥一起來冤枉你吧。”
“對,我們都聽見了,親耳聽見的,絕對沒有半句虛言。”這樣的一群百姓連連點頭,表示這件事他們確實是親耳聽到。
司馬莚待要開口,韓宿已經開口道:“皆是不相熟的村民,皆證於此,無可推翻。”
成功的堵住司馬莚的嘴。
崔申朝著婦人道:“事情到此結束了?”
“沒有沒有,大人,後頭的事最是叫人氣憤了。我們也隻以為他們走了就沒事了,正準備進去勸勸墨家郎君莫與他們這些人計較,墨郎君起身的時候就看到他身上掉下了一塊玉佩,墨郎君把玉佩撿了起來,大家夥還沒反就過來是怎麼回事,他們一行去而複返,指著墨家郎君拿著的玉佩非說他偷了玉佩。”
婦人的嘴皮子甚是利落,事情的經過說得條理清晰。
崔申點了點頭問道:“你們不曾上堂做過證?”
“哪裡來得及,他們一群公子上來就捉住墨家郎君,根本不容辯解的將人押走,墨家的娘子急急地追去,卻連公堂都沒進就叫人給轟走了。公堂那是什麼地方,無人傳召,我們這些老百姓哪裡敢闖。再說了,當官的怎麼可能會幫我們老百姓主持公道,憑這些公子的話,縣令就判了墨家郎君一個偷盜之罪。”
“沒錯沒錯,根本沒人給我們做證的機會,直接就把墨家郎君的罪名給定了,忒是霸道。”
崔申番看著手中之前的證人證詞,與曹盼他們三人作一揖,“大人,這證詞之上,確實隻有一方的供詞。”
怕是他們都沒有想到墨瑤一個被曹盼逐出的人竟然還能引得曹盼親自前來翻案,他們隻以為有了自己人的供詞,墨瑤的罪名就落實了。
沒想到,崔申竟然把這些百姓弄了來,這麼多人同聲同氣的證明當日之事,豈容他們一言堂。
“三位大人,玉佩確實是我們親眼見到他拿在手裡的,無論莚還是其他人都隻是把自己看到的事實說出來。”司馬莚依然捉住最重要的一點不放。
崔申道:“司馬公子怎麼沒有說上門威脅人的事?既然司馬公子先時沒有把事情的真正經過道來,你如今所說的話,怕是誰都要掂量著點。”
直言不諱啊,韓宿有心想讓崔申收斂一點,然而一眼瞥到坐於他上方的曹盼,還是把話給咽了回去。
司馬莚笑笑道:“至少他們都說了,玉佩是從他的身上掉出來了。莚還是那句話,玉佩還能自己跑到他那裡去了不成?”
死咬著這點不放,彆管司馬莚怎麼去頭去尾掐中間的經過,就憑這一點必須的判墨瑤的罪。
韓宿看了一眼曹盼,“尚書令,這確實是棘手。”
然而曹盼一笑,突然站了起來走到了堂前,“依司馬公子所言,隻要是彆人掉了的東西在另外一個人的手裡,那就算是偷盜了?”
“難道不是?”司馬莚反問了一句,曹盼沒有說話,突然驚呼了一聲,“哎喲,我的玉佩不見了。”
隨著她這一聲驚呼,眾人都看向她的腰間,那掛在腰間的佩飾果然是不見了,崔申道:“適才還看到娘子掛在腰間。”
“可不,剛剛還見到了,這會兒怎麼就不見了?”曹盼裝得一副懊惱的樣子,崔申配合地道:“都看看,找一找是不是掉了。”
滿堂的人都連忙的找地上,幫著忙要找曹盼的玉佩,這樣的轉變讓人有些無措,司馬莚待要作一揖,然而隨著他的動作,一塊玉佩從司馬莚的袖中掉落,崔申已經說道:“這不是娘子的玉佩?”
司馬莚一個激靈,拿眼看向曹盼,曹盼已經將地上的玉佩撿了起來拿在手裡看了看,“確實是我的玉佩。”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司馬莚,司馬莚抿住了唇,半天沒有說話,崔申配合地道:“司馬公子,此事你怎麼說?”
並沒有直接的把偷竊的罪名往司馬莚的頭上扣,而是詢問了一句。
“莚並沒有拿過尚書令的玉佩。”縱然知道這話的無力,司馬莚還是說出口。
“我們都看見了尚書令的玉佩從你的袖中掉落,不是你拿的,難道玉佩自己跑到你的袖口?”有人懟了一句,用的正是司馬莚剛剛說過的話。
司馬隆已經連忙地道:“尚書令,此事怕是有什麼誤會。阿莚品行端正,絕不是會行這等雞鳴狗盜行徑之人。”
曹盼道:“可是,玉佩從司馬公子的身上掉出來,司馬大人也是親眼看到了,這個不假吧?”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倒要看看司馬莚是不是能把自己搭上,也要坐死了墨瑤一個偷窺的罪名?
“尚書令高招。”司馬莚這麼與曹盼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
“不過是借花獻佛。”墨瑤的為人縱曹盼不喜,但是這品行曹盼還是有數,偷玉佩的事絕對是子虛烏在,被人栽贓。
栽贓嘛,她就在這大廳廣眾之下也來個栽贓好了,且看看誰比誰更舍得?
兩人這番話尋常百姓聽不懂,彆人聽懂了,如崔申、韓宿這個老人精,還有司馬隆這位作為司馬莚的長輩。
司馬莚袖中掉落的曹盼的玉佩,那是曹盼弄到司馬莚身上的?
縱然是,沒證沒據,想要鬨得天下皆知,嗬嗬,果真能讓曹盼吃虧?隻怕沒能讓曹盼吃虧,倒是他們虧大了。
當然,他們也在想,曹盼為什麼這麼做?原因很是簡單,在場的人皆是心知肚明。
“尚書令,尚書令,阿莚之事有什麼誤會,許是這犯人也同樣是有什麼誤會。”司馬隆立刻改了口地說了這一句。
曹盼看了他一眼,還是轉向司馬莚問道:“司馬公子以為呢?”
這件事,原告是司馬莚,如果司馬莚不鬆口,哪怕司馬隆怎麼說都是無用,故而曹盼才會直問司馬莚。
司馬莚冷冷地一笑,“看來此人果真有些用。值得尚書令如此費心。”
“我想司馬公子於司馬家也同樣有用。”曹盼肯定地說,司馬莚的目光閃過狠戾。
“一時不出仕,不代表一生不出仕,身為世族公子,若是背上了偷竊之罪,偷的還是我這個尚書令的東西,司馬公子以為自己以後會是什麼模樣?”曹盼說著也是提醒司馬莚好好地考慮,考慮清楚了究竟要不是為了一個墨瑤賠上他自己的前程。
自己不想做官和自己做不了官那是兩碼事。
司馬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司馬隆已經開口斥道:“阿莚,還不快與尚書令告罪。”
孰輕孰重,各自心裡都有一杆稱,於司馬隆而言,族中孩子的前程是比任何人都要重要,區區一個賤民,如何值得司馬莚賠上。
故而他的選擇就是讓司馬莚鬆口,與曹盼做個交易,他們放過墨瑤,曹盼也放過司馬莚。
皆已心知肚明的事,話都不必多言了。
司馬莚很是理智地與曹盼作一揖,“墨瑤一事,許是莚有所誤會了,莚的玉佩會在墨瑤的手裡,不過是湊巧。”
“湊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