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盼哽咽地道:“謝阿爹為我費心。”
“傻孩子,比起你為阿爹做的,為父差得遠了。”曹操說的是實話,曹盼為了他幾次豁了性命,他做什麼?不過是把這個天下給了曹盼而已,這天下又不是什麼好東西,得到了,這一生都背負著江山責任,往後,曹盼的擔子就更重了。
想得多了,曹操又難受了,忍不住地問道:“盼盼,如今你後悔還來得及。”
聽到這話,曹盼終是忍不住地笑了,拉著曹操的袖子道:“不悔。有些念頭一但起了,就再也止不住,我很慶幸阿爹願意把這個位子給我。”
曹操伸手摸過曹盼的頭,“好,既然你想好了,站在阿爹的立場,你是最合適的人。也不知道以後見了阿娘,她是高興我把這個天下給了你,還是要罵我把這麼重的擔子交給你。”
“會高興的。因為,那是我想要的,阿爹隻是給了我,我想要的。阿娘隻要是我喜歡的東西,她有的她都會給我。”曹盼很肯定地告訴曹操,曹操輕輕地笑了。
又到了另一回事,曹操斂起了笑容,“子桓,你打算如何處置?”
這個問題竟然問曹盼,曹盼沒有立刻地回答,隻問曹操道:“我想先去見一見他再回答阿爹。”
“好!”曹操答應了。
從宮中出來,曹盼即往曹丕的府邸而去。
自曹盼醒來,曹盼就知道她身中之疫疾是曹丕讓人將那染疫死去的人的血肉弄到了她取牛乳的人家中,讓那些牛吃那些由疫疾而死去的人的血肉所浸泡的血水。
她染的是與其他一般的疫疾,但卻比那些人更凶猛。
曹盼知禍之所起,但是曹丕出計之如此這狠,如此之快,還是讓曹盼有些詫異。
病好之後,前線告急,事情太多,曹盼知曹操已經將曹丕看押起來,曹丕眼下已經被軟禁在府,理由曹操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包括卞氏。
但是,曹丕怕是心裡明白著,明白的知道,曹操為什麼將他看軟禁起來。故而並不哭鬨。
曹盼是第一個自曹丕軟禁之後踏入曹丕府邸的人。
甄宓聽說之後速速前來親迎曹盼,曹盼與甄宓一笑,“嫂嫂。”
“你的身體好了?”曹盼染疫那麼大的事,天下皆知,隻是曹盼染疫之後,府中便叫人秘密圍了起來,而曹盼好了之後,看守的人又變得正大光明了。
隱隱有些猜測,但是甄宓還是什麼都沒有說,隻做她本份該做的事。
曹盼與甄宓點了點頭,“是啊,好了。可有人怠慢了嫂嫂?”
“沒有,除了不能出去,吃穿用度,哪樣不曾缺。”甄宓並不見任何的怨恨,反倒是對於現在的生活很是覺得愜意。
是啊,曹盼從甄宓的神情看出了愜意二字。曹盼與甄宓道:“我來看看子桓哥哥,與他說些話。”
甄宓不是傻子,哪怕沒有人與她說什麼,然而事情太巧了,巧得讓聰明如甄宓那樣的女子都不必費心去猜就想到了其中的關聯。
“明心。”甄宓喚了曹盼的字,曹盼溫和地應了一聲,甄宓欲言又止,曹盼道:“嫂嫂有什麼話隻管直言,沒什麼話在我這裡不能說。”
“你,能否留他一命?”甄宓終究還是說了出來。
曹盼看向甄宓道:“我若要他死他活不到今日。”
這樣篤定又顯得狂妄的話,甄宓卻知道曹盼是說真的。
曹盼手下有多少能人,要殺一個曹丕易如反掌,曹丕到現在還好好地活著,隻是因為曹盼不想殺他罷了。
“多謝你。”甄宓與曹盼福了福身。曹盼道:“你不必謝我,做這些並不是為了你。”
甄宓溫柔地點點頭,“我知道,你是為了父親,也是為了自己。父親哪怕說得再狠,失子之痛總會痛;而你是個坦蕩的人,又怎麼會願意手上沾了至親骨肉的鮮血。”
對於曹盼知之甚深呐,曹盼聽著露出了一抹笑容,“嫂嫂能知我,是我之幸也。”
甄宓已經引著曹盼到了一處,“他就在裡麵,你進去吧。”
離著裡屋還遠著,但甄宓已經站定了再不往前走一步,曹盼也不問為什麼,與甄宓作一揖,“有勞嫂嫂了。”
說罷轉過身往裡屋邁去,甄宓輕輕地一歎,終究回頭走了。
曹盼從進府之後,府裡的人就已經來報了曹丕,曹丕正坐於前,看著曹盼走進來,勾起一抹冷笑道:“恭喜你,你贏了。”
“謝謝。”曹盼坦然受之,也不用曹丕請的坐到了一側。
曹丕看著這樣的曹盼,眼中流露出了忌恨,“你憑什麼,憑什麼?”
“憑什麼得到阿爹的寵愛?還是憑什麼擁有如今的身份地位?更是憑什麼我贏了,而你卻輸了,而且是一敗塗地?”曹盼把曹丕想說的話全都說了出來,曹丕深深地吐氣道:“都是。”
曹盼道:“那你以為我憑什麼?”
“父親偏心,一直以來,他都偏心。”曹丕滿腹的怨恨,他一字一句地吐露,心中所存的都是對曹操的不滿。
“偏心,你以為的偏心,是阿爹沒有給你上戰場的機會,還是阿爹沒有給你處理政務的機會?”曹盼這回來了,就打算跟曹丕好好地說說,曹操哪怕偏心著她,但是,也不是沒有給過曹丕機會。
對此,曹丕心知肚明。
“你也好,子文哥哥、子建哥哥,你們哪一個不是十幾歲跟著阿爹上戰場。我也一樣,我也上了戰場,但是我做得比你們好,這就成了我的錯了?”曹盼犀利地直問曹丕,曹丕道:“你就不該上戰場,你是一個女郎,你上什麼戰場?”
曹盼揚眉道:“我上戰場關你什麼事,你自己沒本事沒能力,所以你就怨天怨地,怨阿爹,怨我?”
“你以為你是什麼?”曹盼直問了曹丕,曹丕怒過之後,突然笑了,“你又以為你自己是什麼?看看父親,父親早就知道是我害你得了疫疾,那又怎麼樣,到現在我還好好地活著,如果你不是活了過來,如今代阿爹清明祭祀的將會是我。”
“可是,我活過來了,所以,清明祭祀的人隻能是我。”曹盼才不受曹丕的挑拔,輕聲地接過他的話,給了他一擊。
曹丕沒想到曹盼會是這樣的反應,“你不明白嗎?父親就是想要看我們爭,想看我們鬥,他隻會選擇其中勝了的人繼承他的一切,不是非你不可的。”
“那又如何?阿爹這樣的念頭,我比你知道得更早。早在赤壁之戰,我在隨阿爹出征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那你知道不知道,阿爹為什麼會選擇讓你們爭,讓你們鬥?”曹盼反問一句。
曹丕自然是不知的,以眼神無聲地詢問了曹盼,曹盼道:“因為在阿爹的眼裡,你們都不是合適的那個人。在阿爹的心裡,一開始是大哥,之後是阿衝,他們不在了,阿爹沒得選,所以才會想讓你們爭,讓你們鬥,你們誰贏了他就選誰,因為,你們都不是最合適的人選。”
想要擊潰曹盼的曹丕,不料卻被曹盼打擊到了泥土裡。
但是,曹丕又不得不承認,曹操就是這樣想的,也隻有這樣想才能夠解釋這麼多年來,他明明那麼喜歡曹植,但是卻一直沒有定下世子的人選,因為他喜歡曹植的仁厚,可是曹植根本擔不起這天下。
“你以為你就是最合適的人選了?”曹丕並沒有被曹盼擊潰,再次地反問了曹盼,曹盼肯定地道:“我是!我絕對是。”
那樣的自信,肯定,那是曹丕從來沒有的。
曹盼道:“論文論武,你們哪一個能及我?自然,我是不會作詩,治天下需要的也不是一個詩人。”
“我今天來這兒,你應該能想到是為什麼。能知道阿爹讓我清明代阿爹祭祀宗廟,那你更該知道,我才剛回來,剛從宮中出來。阿爹問我要如何處置你,所以,我來看你了。”曹盼說到這裡已經站了起來。
曹丕流露出了驚恐,“你,你要殺我?”
這樣一句引得曹盼一聲嗤笑,“你小看了我,高看了你自己。你,從始至終都不是我的對手,我要這天下,隻會跟阿爹要,隻會讓阿爹除了將這江山將給我而沒有其他選擇。當然,這個沒有其他選擇非與你一般排除異己,而是讓阿爹看到我的能力,認可我的能力,有對比之前,你們算什麼?”
算什麼?曹丕是不知道的,若是曹操在的話,曹操是可以回答的。
曹盼的心機手段,謀略膽量,治國平天下之能,樣樣不缺。如果把曹盼比作海,曹丕就連小溪都不算。
海以納百川,看遍天下的風景,融彙天下河流而以成海。小溪,不過是一眼就能望穿的溪底而已,如何與海相比?
“你以為自己很有本事?你若有本事,怎麼會連自己的丈夫都攏不住,讓人跟著劉備走了。”曹丕被曹盼的輕蔑刺激到了,再也忍不住地出言譏諷。
提到丈夫,曹盼回過頭看了一眼曹丕,“那又如何?”
“又如何,又如何?一個女人,你連自己的丈夫都攏不住,你以為你擁有天下又怎麼樣,也隻是一個永遠都得不到你丈夫的人。”曹丕隻想將曹盼打擊得潰不成軍。
可惜啊,曹盼道:“在你看來,喜歡一樣東西,或是喜歡一個人,就非要得到不可?”
“得到過了,再失去了,你就無法承受,不能接受?”曹盼回問了曹丕。
“覺得我不能讓諸葛跟我在一起,不肯跟我在一起,就覺得我可憐?可是,他這輩子都隻認我一人,隻愛我一個,哪怕我是他所不認可的人的女兒,他這輩子也隻有我而已。你呢?你如今被軟禁,以後也會一直這樣下去,願意為你守一輩子的人又有誰呢?”
“其實你應該為我感到難過,你想啊,得虧了諸葛選擇了劉備,他要是跟著我回來了,我就算是出嫁女了,出嫁女想要承阿爹的嗣,天下人能容,我也要考慮,要不要這麼委屈我的夫君。可是啊,像你說的,我這輩子是注定得不到諸葛了,既然注定了得不到,我又何需再顧忌自己做了什麼會讓他損失什麼?他已經不會因為我而損失什麼了,所以,我隻需要考慮阿爹就可以了。”
“曹盼,曹明心,你是要父親因你而背負天下的罵名,以女子承嗣,父親有兒子,他有兒子。”曹丕被曹盼這一番說詞驚得不輕,粗重地喘著氣,曹丕反駁,也不願意相信,曹操竟然真的能做那樣的決定。
曹盼挑挑眉道:“有兒子又怎麼樣,你莫不是忘了,我不僅有女部,我還促成了女子承爵,如今我自己也承爵,又有何不可?”
提起曹盼自己做的這些事,曹丕也算是反應過來了。
“你早有野心,所以步步為營。”曹丕似是驚醒一般地質問。
這個,曹盼其實挺冤枉的,她一開始做那些隻是為了提高女子的地位而已,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因此而獲利。
然而她說自己沒有,怕是曹丕也不會相信的。
“你若是覺得這樣想自己能好過些,那你就這麼想吧。”曹盼覺得就讓曹丕誤會好了,反正,成王敗寇,勝負已分。
曹丕對於這樣真不把他當回事的曹盼,著實是恨得咬牙切齒,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曹盼,你最好殺了我,否則的話,我一定會殺了你的。”
搖了搖頭,曹盼道:“你以為你有這樣的機會?其實我該謝你的,要不是你這一次動手,我還沒想好要處置你,而你動了手,就不需要我再為你費心了。”
為何不需要,曹盼並沒有說。曹盼站了起來,“餘生,好好的留在這裡吧。吃穿用度樣樣不會少了你的,但是,你會永遠失去自由。”
曹丕的生與死,曹盼都不會做主,這件事做得了主的人隻有曹操。
“曹盼,曹明心,你殺了我,有本事你殺了我,殺了我。否則,早晚有一天我會殺了你,殺了你的。”曹丕在曹盼的身後大聲地叫喚著,叫得整個府裡的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偏偏曹盼就像是沒有聽到一般,大步地走出了他的府邸。
有一樣曹丕說得一點沒錯,如果曹盼沒能熬過疫疾,死於疫疾,哪怕曹操知道是曹丕所為,曹操也不會處置曹丕。
司馬門之事,因為曹丕對於曹植的算計,曹操看到了曹植的短處,曹植沒有自製,他是一個好詩人,但是絕對不會是一個好的繼承人。他撐不起這個江山。
曹操喜歡曹植的仁厚,因為那是曹操所沒有的仁厚,故而他一直想將曹植培養成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然而他費心多年,曹植依然沒有改變,一個王者僅憑仁厚是撐不起這個天下的,所以那個時候,曹操就已經決定選曹丕了。
曹盼在那個時候吐露她的心思,那是曹操全然沒有想到的,但是又給了曹操另一個選擇。
曹操當時必然是心動了,然而僅僅憑心動是不夠的,曹操在衡量,卻已經開始在曹盼與曹丕之間衡量。
出手的曹丕,他不懂他最讓曹操不喜歡的地方在哪裡。
曹丕雖然有城府,但他不能容人,算計曹植夜闖司馬門,在曹操開口讓他為曹植求情時,他的拒絕,一樁樁一件件,都叫曹操極為不喜。
再用疫疾要取曹盼的命,更是讓這份不喜積攢到了頂點。
若是曹盼有事,確實曹丕不會有事,因為這個時候的曹操已經沒有了彆的選擇,隻有曹丕,所以曹盼若死,曹丕一定會成為曹操的繼承人,哪怕曹操再不喜歡他,再不願意讓他繼承,曹丕都會是贏家。
也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曹丕才敢對曹盼出手的,說白了就是,曹丕他有恃無恐。
然而他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曹盼福大命大,這樣都活了下來。曹盼活了下來,屬於曹丕的時代也就結束了,雖然這個時代根本一直都沒有真正來過。
曹盼出來,正好看到秦無拎著劍氣衝衝地跑來,曹盼一看問道:“阿無,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