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你害死了公子,我沒有冤枉你,沒有。”郭氏肯定而篤定地衝著曹盼說。
“若是如此說的話,也確實是。我當初若是死了,縱然他殺了我,他也照樣可以成為魏王世子,繼續魏王之位。而我活過來了,不必我動手,他也同樣要付出代價。”曹盼一眼看過郭氏,走到了卞氏的麵前。
“我知你在想什麼,我也知道你如今心中有怨,有恨,如果你與她一般覺得將他的死歸在我的頭上能讓你好受點,那你就記在我的頭上。”曹盼如此地與卞氏說。
卞氏腥紅的雙眼看著曹盼,曹盼道:“但是你也要知道一點,你的兒子不是隻有一個,他若是站在我現在這個位子,子文哥哥,子建哥哥,尤其是子建哥哥,他容得下他們嗎?想想司馬門一事,他是怎麼做的?”
“夠了!”卞氏低聲地喝了一句,她的心痛極了,真的痛極了啊!
曹盼看著卞氏,“我知道你最恨的是阿爹,恨他的心狠。但你跟了他幾十年,他是什麼樣的人的你心裡有數。你痛,他不比你少。若非痛,他不會容他活到最後一刻,活到阿爹已經堅持不下去了,才要他的命。”
卞氏哭成了淚人,指著曹盼道:“他最愛的是你,是你!”
“他為了你,連親生兒子都殺,隻為了不讓你因子桓而染半分的惡名;他為你掃平了一切的障礙,隻為保你能夠名正言順的接任王位。”卞氏一聲聲地控訴。
“我不值得他如此待我嗎?”曹盼直問卞氏,卞氏無可反駁。
曹盼看著卞氏道:“諸位兄弟姐妹們,若有能及我為阿爹所做者,這個位子,我讓他來做。”
卞氏,卞氏心裡明白著,沒有人比得上曹盼在曹操心中的地位,同樣,也無人為如曹盼這般為曹操做了那麼多,連性命都能豁出去。
淚如雨下,正是因為清楚,卞氏才會更痛苦,這一切,這一切的錯並不在曹盼,並不在啊!
曹操會對曹丕下殺手,那也是因為曹丕想要曹盼的命呐。
曹盼走了過去,拭過卞氏的眼淚,“從阿娘去後,你一直待我很好,我都記著。不要恨阿爹,也不要怨他,他很喜歡你的,雖然他不在了,他也一定不會希望你恨著他的。要恨,便恨我吧。你就當,是我殺曹丕。”
冷洌地吐出最後一句,卞氏怔怔地看著她,“恨著我,總比恨著你愛了一輩子,因他而愛屋及烏,連我你都能真心相對的人要好。”
這理由說來,催著卞氏淚如決堤。
她是真的愛曹操,愛到了極致,愛得邊他愛的所有人和事都一道的愛了。
愛了一輩子的人,如今要恨起來,她比誰都要痛。
“想想子文哥哥,還有子建哥哥,你死了一個兒子,你還有兩個兒子,你不怕我虧待了他們嗎?你是王後,將來也會是太後,你在一日,你能看護著他們,若是你不在了,他們難受,痛苦了,又能跟誰說?沒娘的孩子,很可憐的。”曹盼給卞氏擦著淚。
為母則強,曹丕縱然死了,曹彰跟曹植都還在,卞氏難道就念著曹丕了嗎?
曹植拿著眼睛滿是詫異地看向曹盼,而卞氏指著郭氏道:“殺了她。”
這個要求曹盼怎麼可能會拒絕,一下子便答應道:“好!”
郭氏想要出聲,在她身側的人豈容她出聲,拔劍一揮,乾脆利落地劃過她的脖子,郭氏,再也沒有說出一句話。
宮中之事曹盼處置好了,曹盼轉向那一直都是擺設的諸臣。
“關於朝中與郭氏勾結作亂者,諸位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曹盼站了起來,與對卞氏的溫柔不同,對著這些人,居高臨下,睥睨俯視。
做賊心虛的人腿腳已經在那兒直打哆嗦了,曹盼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們,“好好地想一想,有沒有什麼話要跟我的說的。”
這樣再次重申的一句話,更叫人止不住地發顫。
“不知,是否查到涉案之人?大王傳召,是要刑部還是大理寺勘查?”韓宿在這個時候出麵問了一句。
韓宿一直以來都是凡事不沾的態度,如今這一出聲,曹盼一眼看了過去,韓宿那為臣的姿態十分恭謙。
曹盼道:“所有夜襲的刺客已被儘誅而堆於銅雀台前,我不打算查。你知道是為什麼?”
一乾人都看向曹盼,曹盼微眯著眼睛透著危險地道:“我其實不喜歡殺人,你們手下的人有多少?死得越多,你們的人就會越少。我不動你們,隻會把你們身邊的人殺光,我倒要看看,你們還能殺我多少次?”
此言一出,濃烈的惡意壓得他們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我倒要看看,是你們培育殺手快,還是我殺人更快。我,等著你們。”曹盼就是故意的,故意的留著他們的命,卻殺光他們的殺手,一個人的心誌能經得起幾次這樣的明放暗緊,殺人容易,攻心難。
曹盼留著他們的命,既是讓天下人都看看,她連想殺她的人都能容得下,容得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動手,同樣也是要昭示於天下,她曹盼既無畏於外敵如孫權、劉備,也不怕這城池之內的人心各異。
堆在銅雀台前的人頭,足足擺在了三日,之後才被清理了。
曹操停靈七七四十九日,以王禮而下葬,因曹操早有遺言,令曹丕葬於陵旁,父子同葬,屬於曹操的時代終是結束了,大魏,迎來了新的主人。
葬禮畢,人人都進言讓曹盼迅速繼位,曹盼都留中不發。
前線戰事,孫權劉備來勢洶洶,然一而再,再而三的發兵,曹軍以逸待勞,一再擊退,並不戀戰,如是三月,值春種之際,兩方退兵。
城池久攻不下,若是連春種都耽擱了,不僅僅是現在,將來一年的糧食都成大問題。
戰事一歇,所有人都明白,曹盼的位子已經坐穩了。
然曹盼未曾繼位,不是沒有人讓曹盼先行繼位,然而曹盼卻一直堅持著沒正式繼位,麵對百官的勸諫,她置若罔聞。
不繼位,大魏之事也由她執掌,曹操在時百官如何,曹盼亦不急著改變。如此又三月,以荀攸、賈詡、董昭為首的老臣,勸進,以曹盼當稱帝。
一而再,再而三的勸進奏章啊,賈詡與進宮與曹盼道:“時機成熟了,可不能再拖著了,再拖下去要出事了。”
雖然曹操不讓百官為之守孝,如曹盼諸子女與姬妾,卻是都依然帶孝在身。
曹盼麵對賈詡的催促不以為然,“不急,總要去見一見咱們的漢帝。”
“不妥。”賈詡提出反對意見,這會兒他是怕極了曹盼有個三長兩短,“先王剛去,大王不便離城。”
曹盼搖了搖頭,“鄴城也罷,許都也罷,有何懼之。漢帝,總該見一見。這個位子,我要他心甘情願地給我。”
她要取而代之,劉協已經明白了,這個時候去見一見他,無可厚非,她也想看看,劉協知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曹盼都這麼說了賈詡又怎麼還勸得住,曹盼便往許都去,許都的皇宮裡,守衛森嚴,卻對曹盼敞開了所有的門,曹盼大步流星地邁入,漢帝坐在龍座上,看著曹盼一步一步地走了進來,臉上的表情叫人辨不清是怒是哀。
“朕以為,你會直接把朕從這個位子上拉下來,沒想到你還會來見我。”漢帝明明坐在高位,麵對曹盼卻沒有半分氣勢。
曹盼道:“我要取而代之,更喜歡彆人雙手奉上。”
漢帝聽著差點跳了起來,氣得臉都紅了,瞪著曹盼道:“你,你憑什麼,憑什麼覺得朕把劉氏的江山送給你。”
“劉氏的江山,這江山還是劉氏的?哪怕沒有我曹氏,沒有我阿爹,我曹盼,這個天下也早就不是你們劉氏的。如果你能扭轉乾坤,有本事蕩平這天下,給百姓一份安樂,你要坐著這個位子我無二話。但你能嗎?”
能嗎?他能嗎?一大把年紀的皇帝,哭得像個孩子,“這個皇帝不是我想當,如今就連不當都由不得我。我這一生,就是個傀儡。”
“所以,接下來你的日子,你還想當一個傀儡嗎?”曹盼並沒有安慰漢帝,“一輩子守著這個形同虛設的皇位,提心吊膽的怕極了明天再也醒不過來,你得到過你想要的?你擁有過你想要的嗎?”
漢帝抬眼看著曹盼,眼上的淚未乾,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我需要稱帝,我手下的人,也都巴望著我能稱帝。因為隻有稱帝了,我才不是幫你做事,我才能讓他們,甚至百姓看到希望。劉氏,大漢,你們的存在已經讓他們看不到希望了。而我,如果不稱帝,他們也看不到希望,我想要平定天下,他們都會覺得我在為旁人做嫁衣。朝臣心不安,百姓心不安,這個天下定不了。你這一輩子沒為百姓做過任何事,這一次,我讓你選。”
曹盼平靜地看著漢帝,等著他來做決定,漢帝看著曹盼道:“你會殺我嗎?如果我不答應?”
“不會。”曹盼非常肯定地回答他,“隻是,你一定會答應的。”
這樣篤定的話,漢帝巴巴地望著曹盼,曹盼道:“一但你不答應,曹氏給你的一切都將收回,不答應,且看看這天下,誰還能護著你,你想要占據這個位子,就得保證你自己有本事能守住這個位子。”
意思,意思是漢帝要是不答應退位,曹盼就要把漢帝給趕出去?
“你,你要趕朕走?”漢帝問出了這個問題,曹盼點頭道:“猜對了。你不肯將這位子給我,我憑什麼還要捧著你坐在這個位子。既然有膽量占著皇位不作為,且看是有多少人不能忍。我不殺你,相信我,會有很多人的人迫不及待的取你的命。”
這一句提醒立刻就讓漢帝想到了赤壁之戰時,那天降之箭,都是想取他性命的箭。
他是不是忘了,他能有如今這安穩的日子過,都是因為曹操,如今更是曹盼所給的。
曹操不在,曹盼便是他的繼承人,順她者生,逆她者亡。
“你根本就不會給予我選擇的權利。”漢帝似哭似笑地朝著曹盼說。
“在你看來沒有,於我而言有了。一個人,無論做出什麼選擇都該有承擔後果的準備,我如此,你也如此。”
她給漢帝選擇的機會,漢帝如果選了不肯禪位,曹盼確實不會殺他,隻會讓他嘗儘了這世間的苦楚。結果,其實早就已經注定,不過是多了一番折騰罷了。
可是,曹盼有耐心,也不介意漢帝吃多點苦頭,學得更乖一點。
漢帝抬頭看著曹盼,“我禪位於你之後,我如何?”
“天下諸州,任你暢行,保你衣食無憂,如今你過的是什麼日子,日後過的也是什麼日子。除了不再作為一個傀儡,你會擁有比以前更多。”這是曹盼能給他的,漢帝再次怔怔地看著曹盼,許久移不開眼。
曹盼並不怪責他那目光中隱含的打量,回望著漢帝,漢帝道:“帝王之路,不好走。”
“我知道。但我與你最大的不同在於,我向來都是迎難而上。”曹盼這般與漢帝說來,漢帝沉吟了許久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便會作出選擇,當然,於漢帝看來,他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皇位,他給是要給,不給也是要給的。
給得爽快了,曹盼總不會薄待了他,若是不願,吃苦受罪的隻能是他自己。
吃苦,受罪,漢帝並沒有吃苦受罪的決心,所以,知難而退,明智之舉。
從皇宮裡出來,曹盼本能的就往自小住慣的宅子去,還是胡本提醒了一句,“娘子,要不,我們回丞相府?”
“不,回宅子。”曹盼很肯定地回答胡本,她這一回去,周不疑與墨問已經在宅子等著她。
墨問一見曹盼回來道:“元直所言,娘子一定會回此宅。”
曹盼捋了衣裳跪坐下,“不日漢帝退位。”
“恭喜娘子。”周不疑與墨問共賀之,墨問接著道:“如此,國都所在,娘子是打算定於鄴城還是洛陽?”
國都啊,曹盼沉吟了半響道:“我喜歡長安,喜歡長安的名字,長治久安。但國都,今隻能定在洛陽。”
墨問聽著曹盼這樣的一番話,心中的大石落下了,曹盼,一如既往的理智,隻要她一直保持著這份理智,何愁天下不定。
周不疑道:“待天下一統了,可再遷都。”
這樣安慰人的話,曹盼扯了一抹笑容,從曹操去後,她沒有落一滴淚,也沒有再笑過。擔心她的人是真的擔心。
如今她這般一笑,墨問大鬆了一口氣,“對,元直所言甚是,眼下為了天下而暫時定都洛陽,待來日天下平定了,可再遷都。”
“那,望我們能早日平定這天下。”曹盼沉著地說著這一句,這,也是她此餘生為之而努力奮鬥的事。
既然已經答應了曹盼,認清現實的漢帝劉協,不日親自在高祖廟祭祀,稟漢室祖宗,派代理禦史大夫張音帶著符節,捧著皇帝璽綬以及詔書,要讓位給曹盼。
曹盼三辭,該做的樣子還是要做的,最後,是漢帝親自捧著玉璽送到曹盼的麵前,“請陛下登基。”
這一聲陛下,漢帝,不,劉協喚得十分的惆悵,看著曹盼那張年輕而美麗的臉龐。誰能想到,曹盼既然會越過她的二十多個兄長,成為曹操的世女,如今,更是要取而代之於他。
曹盼從劉協手中接過那玉璽,“謝了。”
這一聲道謝是真心實意,劉協道:“我沒能做到的事,望你能做到。”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份壯誌雄心,有的人為之而一生努力的,有的人卻隻能懷揣著那樣一個夢想度過一生。
曹盼是前者,劉協顯然就是後者。不過,他不能做到的事,曹盼做到了,他這輩子若能有幸見到,他會很高興。
“會的。”曹盼篤定地答應著。劉協已經跪下了,“請陛下登基。”
隨著他這一跪,下頭的人也都紛紛跪下了,齊聲地叫喚道:“請陛下登基,請陛下登基。”
時也,勢也,曹盼終是邁出了曹操餘生都沒有邁出的那一步。
一步之遙,曹操不走,因己,也因荀彧,更因天下之勢。曹操曾是漢臣,也能立過誓永為漢臣,這些話,曹操記著;荀彧,那與他相交相行二十年的謙謙君子,至死,他都堅持著他的本心,對於荀彧的敬重,曹操與他承諾過,縱然天下皆盼他往前再走一步,他終究還是沒有走。而天下之勢,若他能一統這天下,他會走,然天下未定,孫權,劉備未除,這一步,他不能走。
可是,曹操心裡清楚著,他不走,但他的後人是必要走這一步的,名正而言順,更何況是曹盼是女郎,不以帝位而禦天下,隻會讓曹盼受更多的非議。
這些局麵,不必說,各自都明白,魏王,曹操是魏王,唯一的王,而曹盼不以繼王位,她要稱帝,非以一步之遙而稱帝,而是直接的稱帝。
舉起手中的玉璽,曹盼沒有說一句話,下麵的人卻已經山呼道:“陛下千秋無期,陛下千秋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