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生崖底遲遲沒有響動, 厭驚樓等來無趣,耷拉下的眼梢看起來有幾分興儘意闌。
“回吧。”厭驚樓攬住崔婉凝肩頭, 欲要轉身。
她身姿貼合著厭驚樓,唇角不易覺察地向上勾了勾,哪承想剛邁開步子,後頭傳來一陣細微的動靜。
“嗯?”
厭驚樓聞聲回頭。
一雙素白的小手攀至而上,接著是上半身,然後她整個人都疲憊地爬坐了上來。
——完好無損,精神抖擻地坐在地上拍打著裙擺上的灰塵。
厭驚樓眯眼, 崔婉凝覺得肩頭一鬆,卻見那男人大步迎了過去。
他居高臨下審視著桑離, 目光稍微流轉, 注意到她手上多出來的精致手環。手環散發著微薄一層幽光,透過光華,他感覺到那團被稱之為邪物的東西乖順應附著她的魂身。
——畫骨翎竟然真的願認她做主。
似是找到什麼有趣的, 厭驚樓發出一聲意味不明地笑, 看向桑離的眼神也帶上一絲自己覺察不出的興味。
“起來。”
他伸手過去。
桑離並不領情, 沒看見似得自個兒爬了起來。
她臉蛋灰撲撲的, 笑得倒是昳麗明豔:“夫人所言無錯,這畫骨翎果真是寶貝。不過有一點和夫人所說不同,這小家夥乖巧好馴得很。”
乖巧好馴?
怎麼可能!
不忿險些讓崔婉凝維持不住表麵的冷靜。
記得厭驚樓第一次把畫骨翎帶給她的時候, 她還欣喜了好久, 這件武器做的精巧細致,變化萬通, 她甚是喜愛。結果撫摸上去的瞬間,它變成一條巨大的火帶,若不是厭驚樓及時出手, 她早就燃成一堆灰燼了!
崔婉凝心知神物不好管教。
於是她強忍恐懼耐心和它相處許久,半月以來,它不是天降冰刃想要刺死她;就是要放火燒死她,若不然就讓她養的那些毒草蔓延生長,強行反噬她。
崔婉凝不知它為何不接納自己,經曆的這些種種卻也讓她斷了收為己用的心思。
可是這才一炷香的工夫,桑離就爬了回來。
她沒有被那些修為頂尖的暗衛殺死,甚至還馴服了畫骨翎!!
原本屬於她的東西,成了厭惡者的傭仆。
崔婉凝指尖作顫,不由看向厭驚樓,他唇邊掛笑,正專注凝視著桑離,不同於往日的冷漠陰戾,他整個目光都是平和的,像極了崔婉凝熟悉中的模樣。
心裡一個咯噔,再次看向桑離時,恐慌感席卷而來。
胸腔悶痛,崔婉凝重咳出聲。
厭驚樓斜斜掠過一眼,又快速收回視線:“長俊。”
他喚來貼身護衛,把他懷中的黑匣子隨手丟過去,“桑離,本座信你一次,不要讓我失望。”說完這話,厭驚樓攙扶著崔婉凝離開渡生崖。
匣子沒什麼重量。
她左右晃了晃也沒聽到什麼聲音,桑離小心打開一道縫隙,睜一眼閉一隻眼地往裡麵瞄。
——金色的。
沒錯,是琉焰珠!
魔尊這狗東西竟然真的把琉焰珠給她了!!
順利完成任務,又得到意外之喜,可謂是讓桑離一陣心滿意足,她開心地拍了兩下匣子,而後小心收起,動身返回彆苑,準備去和柳柳道彆。
**
崔婉凝本就身子骨不爽利。
一番大動肝火後,氣血凝結,又咳嗽好些會兒,直到喝了兩副藥才平定。
這讓厭驚樓眉頭直皺。
“到底什麼藥能醫治好夫人?”
藥司搖頭:“夫人的情況有些奇怪,按凡間的說法,是氣血虧空,心君不守之象,按理說多加濡養,再以藥物調理,是很快就很康複的,但……”
他神色困惑,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崔婉凝打斷他:“我是娘胎裡落下的病根,阿厭莫要擔心。”她拉住他的手,“倒是你,真的要將琉焰珠交給桑離?”
厭驚樓冷哼:“那是假的。”
崔婉凝凝住。
“寂珩玉想要,我便給他。”他笑得好不陰鷙,“就是不見得有那個命拿。”
真正的琉焰珠還存於寶庫。
桑離手上的僅僅是一個贗品,隻要他取出琉焰珠,便會啟動法陣,方圓百裡都會被法陣波及。既然暫時殺不了寂珩玉,那也要讓他嘗嘗苦頭。
除此之外,他更想試探一下桑離的真心。
看她是把琉焰珠拿回靈族,徹底脫離他的掌控;還是帶回到歸墟,拿給寂珩玉。
若她真的死心塌地,寂珩玉又想利用她這顆棋子,那她務必還會再回來。
結果如何,厭驚樓拭目以待。
厭驚樓日理萬機,又陪崔婉凝片刻後便回了浮刹宮。
等他離去,崔婉凝俯身咳出一攤黑血。
春玲大驚失色:“小姐!我再去叫魔尊回來。”
“慢著。”崔婉凝一把拽住了春玲。
她唇邊還沾染著嫣紅的血跡,五臟六腑都燒騰著一團熾火,瘋狂汲取著她本就脆弱的生命力。
疼痛感越來越強。
崔婉凝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像個廢人一樣整日躺在床榻,更為可怕的是,梵殺花予她永生,她要永生永世,日日夜夜承受著這樣地獄般的熾烤。
每每想到這裡,崔婉凝都恐懼到不能自已。
她等不了了,一分鐘也等不了!
崔婉凝緊緊拽著春玲的袖子,氣若遊絲:“桑離可走了?”
春玲說:“下麵的人傳來消息,說桑離回了彆苑,好像是去找那個柳柳了。”
柳柳……
崔婉凝眸中冰冷,附耳低語幾句:“明白了嗎?”倘若厭驚樓問起來,她就借口推脫給下人,若被他看穿,她就老實交代是嫉妒心作祟,既然他早就看穿了她骨子裡的劣性,也一定會遷就諒解她。
隻因她現在的身份是落婉婉。
春玲聽來震愕,待對上那雙冷如霜結的漂亮眸子時,忍不住一陣心寒,她頷首:“奴婢馬上安排。”
崔婉凝眉心舒展。
冰涼的雙手輕緩拉住春玲的手腕,嗓音細細地:“春玲,你不要覺得我壞。我想活下去,我隻有活下去,才可護著你,護著我們。”
她輪回百世。
進過畜生道;也走過人間道,每一次都是窮困潦倒,受儘欺淩,每一世,又帶著上一世的記憶,痛苦層層疊加,到最後,她已經不知道幸福是什麼滋味了。
厭驚樓和梵殺花就是她最後的依仗。
她要掙脫雲泥,獨坐高台,她要永生在這高台之上,迎眾人朝拜。
**
桑離快速回到彆苑。
未進大門,一股不同尋常的腥氣撲鼻而來。
她用力嗅了嗅,聞起來像是血。
謹慎起見,桑離沒走正門,選擇翻牆而入。
院中景象讓她大為失色。
血痕斑斑,滿地狼藉,她的毛驢倒在樹下,腹腔剝離,臟腑腸肚流得滿地都是,框子裡尚未吃完的胡蘿卜灑在它蹄子四周,讓她一陣眼眶發酸。
如今也顧不得毛驢。
她衝進屋內,越過花瓶碎屑,看到床上有一片掙紮的痕跡,還有一根樸素的簪子散在腳邊。
桑離撿起簪子,確認上麵殘留著柳柳的味道。
她篤定,是有人想利用柳柳要挾她。
除了崔婉凝,桑離想不到第二個人。
胸腔如同塞滿棉花,悶沉沉地讓她呼吸不上來,視線越過門外,隨她一路的小毛驢此時正淒慘地倒在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