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岐是隨著寂珩玉去了群仙宴,桑離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在麵前,先是怔了一瞬,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過多詢問,手腕就被他一把拽住。
岐走速飛快,刻不容緩,邊走邊對她解釋:“君上受了重傷,他不想找彆人,隻想見你,總之……總之桑離姑娘先隨我去朔光殿吧。”
重傷?
寂珩玉?
桑離的腦袋還沒有轉過來,由他拉著朝前麵走,掩飾不住語氣中的困惑:“他不見藥師,見我乾嗎?”
岐被問得耳根一紅。
這話怎麼回,直接說實話的話多不禮貌啊?
岐選擇不作解釋,磕磕絆絆地說:“反正……你快去見見君上,我怕君上挺不過去。”
想到寂珩玉的情況,岐整個人都跟著低沉下去。
他不是那種會做假的性格,桑離聽得倒吸口涼氣。
能讓寂珩玉挺不過去的事情可不多,不就是去個群仙宴,怎麼能命都要丟了的?
桑離當即也不敢耽誤,直接讓岐帶她飛到了朔光殿。
尚未進入殿內,一股濃鬱的血腥氣便撲鼻而來。
岐沒有進去,對她叮囑幾句後,貼心地站在外麵守著,還怕自己聽到一些不該聽的,特意給自己下了一個禁聲術。
殿內燭火輕燃。
屏風後的床榻靜默無聲,越往裡走,血腥氣越濃。
桑離忍不住皺了皺鼻子,躡手躡腳繞過屏風,緩緩撩開簾帳。
然後就被裡麵的情形嚇了一跳。
寂珩玉渾身沾染著血跡,有的乾涸,有的溫熱,一片片洇染全身,一眼掃過去幾乎分不清哪裡是血跡,哪裡又是衣袍原本的顏色。
然而身負重傷,他的麵容又格外地乾淨蒼白,唇無血色,睫毛毫無生氣地耷拉著。
桑離在他身上看到了隻有死人才有的灰燼之氣。
心裡驟然一沉,明明大腦還沒來得及分析眼前的情況,眼淚先一步掉了下來。
溫熱的淚水一滴接一滴砸在他臉上,又順著他的臉頰滑落,與脖頸上的血跡融合。
桑離落淚無聲,依舊驚醒了寂珩玉。
當他睜開眼的一瞬間,桑離在那雙因失血而顯得過於空洞的眸子裡看到了溫暖和煦的笑意。
“怎麼一見我就哭。”
寂珩玉抬起手,輕柔給她擦淚。
喉間作埂。
桑離哪裡會知道原因。
她承認對他抱有那麼一絲微末的好感,但絕對不會到深刻落淚的地步。
隻是覺得……隻是覺得寂珩玉不應該是死氣沉沉的。
他指尖冰涼,比他幻出原形時蛇尾貼過來的溫度都要冰涼。
桑離莫名難受得厲害,緩緩坐在床邊,經過淚意衝刷過的眼眸澄明似月,其中映著他並不精神的麵容。
寂珩玉擦拭著她眼角的淚痕,指腹輕柔緩慢地描摹她的眉眼,心也跟著柔軟。
想抱她。
最好親一下。
然後告訴她——
他喜歡她。
“我與司荼的婚約解除了。”寂珩玉喉結滾燙,“今日之後,也不會再有第二個婚約給我。”
他的聲音起伏不大,卻如巨石隕落,在桑離心口砸下重重一個缺痕。
寂珩玉看過來。
以往他眼中疏冷多於其他,如今寒意退潮,露出溫和的底色,“你曾說過,若你我之事都能解決,便再考慮能否與我在一起。”
桑離蜷握著五指,思緒滾燙。
其實她早就有過猜測。
猜測這一切可能是寂珩玉為了解除婚約的一場謀劃,卻從未想到他能做到這種地步。
桑離看到他的腹部如同被燙開一個洞,清晰見骨,光是呼吸都讓人覺得疼痛難忍。偏偏他麵無波瀾,不見痛楚,滿眼裝的隻有她。
桑離嗓音乾澀:“你本來是有彆的辦法的……”
他善於算計,桑離不信他沒有更加兩全其美的法子。
“嗯。”寂珩玉笑了一下,“是有。”
他說:“但那都不是你喜歡的。”
桑離啞然。
寂珩玉抬手觸碰她濕潤的睫毛:“我未喜歡過旁人,更不知如何討你喜歡。我深知自己性情難近,惹人不喜,如今所做,也隻是想爭得你半縷喜歡,就算得不到全部,一點也是好的。”
寂珩玉從很小的時候就想問自己,問母親,想問問他們,他活下來的意義究竟為何?
是留在那暗無天日的淵牢裡日複一日?還是如同父輩那般,舍身求義,淪為困於天地間的祭品。
世間苦道眾多,偏生寂珩玉走的是最黯淡無光的那一條。
他原以為會就此這樣,一直下去。
他原以為是的。
寂珩玉幻變出一把鋒利靈巧的冰刃,溫柔托起她的手,不顧她眸中愕然,緩緩將那利刃放於她掌中,“昔日想殺你是真;如今想愛你也是真,倘若你還恨我昔日,便再殺我一次。”他說,“如你所見,此時我狼狽脆弱,最易得手。隻是殺過之後,能否……”
他做了幾息的停頓,貼耳過來的嗓音帶有幾分克製的低微——
“舍棄昔日,留我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