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若對這樁婚事不滿,想必也不會遣我相迎,兄長既滿意,自然般配。”
蘅夫人聽了這話,冷冷一笑,語調刺耳地拔高:
“聽說幼時有卜師替相月小姐占卜,言其天生殘魂,同樣是美玉有瑕,我覺得,相月小姐恐怕還是與如今的二公子更般配罷。”
女史雲姑當即變了臉色,殿內奴侍們也紛紛麵露不安。
蘅夫人與二公子之怨非一朝一夕,但如此直言諷刺,還是頭一次。
蒔蘿雖不知前因後果,但也能感受到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氛圍,又想起剛才入殿前姬無恕對自己的提醒——
[原來他剛才是在擔心我!]
蒔蘿恍然大悟,對芙蕖精魄道:
[為了給我解圍,現在他還把矛頭引到了自己身上,我們都誤會他了,他人還怪好的呢!]
芙芙將信將疑:[是……這樣嗎?]
[肯定是!]
姬無恕閉了閉眼,忍耐著腦海中傳來的愚蠢對話。
“夫人慎言,”姬無恕冷冷啟唇,“弟奪兄妻,犯人倫大忌,無恕不敢有此念。”
蘅夫人並沒有被這句話安撫,怒意反而更甚。
端莊的國夫人霍然起身,指著他怒罵:
“從小到大你奪走你兄長的東西還少嗎!若非你斷了這條腿,隻怕鄴國世子的位置,我闕兒都要給你雙手奉上!”
周圍女使見蘅夫人失態,皆圍上來勸阻,殿內亂成一團。
“夫人莫要動怒,若君上見夫人如此失態,又要責怪夫人無國夫人之儀了。”
“二公子如今於世子殿下絕無半分威脅,夫人何須動怒。”
“是啊是啊,世子殿下現在已熬出了頭,夫人何必再為不值當的人惹惱君上呢……”
蒔蘿聽了這些勸諫之語,下意識回頭看向姬無恕的方向。
少年安靜地坐在輪椅裡,眺望著遠處的鬨劇時,唇邊彎著一點似笑非笑的弧度,紅眸也略帶愉悅地眯了起來。
然而眼底是冷的,鋪滿了冬日不化的落雪。
“回宮。”
一旁寺人上前,準備推著他回宮。
蘅夫人見他轉頭欲走,剛熄滅的火氣又燃了起來。
“嫡母尚未發話,你身為人子竟敢說走就走,簡直目無尊長!”
“來人,給我攔住他!不,不必攔,全都給我退下,我看誰敢推他回去!”
那握住輪椅把手的寺人聞言,仿佛被燙傷似地縮回了手。
姬無恕眼底瞬間生出極危險的情緒。
儘管相識不過幾個時辰,但蒔蘿不難發現——
他的腿是不可言說的禁忌,任何與他雙腿有關的折辱,都會觸怒他。
這是個好機會,她必須做點什麼。
“蘅夫人息怒,請聽我一言——”
蒔蘿恭恭敬敬地行了個標準的叩首禮,做足了乖順謙卑的姿態。
在仙界被那些上神刁難的時候,都免不了一跪,她從善如流。
殿內因她這一拜而屏息以待,等著她下一步說出什麼驚人之語。
但是——
並沒有下一步。
俯跪在地的蒔蘿,隻想到要做些什麼,卻沒有想到要怎麼做。
姬無恕冷眼看著地上那團鵝黃色的影子。
看著她從一開始的義無反顧,到忘記台詞,再到最後如芒在背,羞恥得想把自己縮進地縫裡去。
“相月小姐想說什麼?”蘅夫人不耐地問。
蒔蘿憋了半天,聲若蚊蚋道:
“……忘了。”
蘅夫人:?
“想起來了,”蒔蘿怯生生道,“蘅夫人還未告訴臣女……以後要住哪處宮室。”
蘅夫人深吸了一口氣。
果真是蠻夷之地的女子,蠢笨怯懦,登不上大雅之堂,絕不能讓她真的嫁給闕兒。
“此等小事,雲姑會看著辦的。”
蒔蘿忽而綻開一個甜笑:
“那會離世子殿下很近嗎?”
蘅夫人原本要轉回到姬無恕身上的注意力,又被蒔蘿這句話拉了回來。
“你二人隻有婚約,尚未定親,自然要住得遠遠的,你們相月氏是如何教女孩的,都如此不拘禮節嗎?”
蒔蘿故作懵懂茫然,蘅夫人越看越覺得如臨大敵。
這少女雖愚昧無知,卻實在生得漂亮天真,若再不守禮一些,待姬闕回鄴宮後,真勾得他心動可怎麼辦?
不行。
蘅夫人開始與女史雲姑低聲商議,鄴宮哪處宮殿離姬闕最遠,又不至於怠慢相月氏的小姐,引得君上不悅。
姬無恕看見俯跪在地的少女偏頭朝他眨眨眼。
嬌憨可愛的臉上多了幾分計謀得逞的小狡黠,更顯靈動可愛。
姬無恕隻與她默然對視片刻,她似乎在期待什麼,但姬無恕並沒有回應。
他收回視線,自顧自推著輪椅,離開了大殿。
“二公子——”
蒔蘿氣喘籲籲地追上了上來。
姬無恕掃了她一眼,眼神裡帶著儘興後的冷淡懨懨。
“相月小姐還有何事?”
少女跑得很快,覆在額前的齊眉碎發被風吹得淩亂,愈發顯得瓷白小臉上那雙眼睛明亮而大。
“你還沒告訴我今後我要住哪所宮殿呢。”
“蘅夫人會替你安排。”
他沒心情搭理她。
“可是她們還在吵,沒有人理我。”
姬無恕麵無表情地對上少女怯弱可憐的視線。
她有一雙圓而鈍的杏眼,笑起來時會如弦月彎彎,委屈時又會眼尾微垂,像垂下長耳的無害兔子。
是他最厭的柔弱之相。
但愈是厭煩,少年臉上那張儀態優雅的麵具卻反而更加牢靠,他不緊不慢地答:
“相月小姐是鄴宮貴客,不會無人理會,請回去罷。”
仿佛有無形的屏障隔在兩人中間。
蒔蘿有點喪氣,看向姬無恕的視線也帶著些許怨念。
“你,很討厭我嗎?”
對方溫文爾雅答:
“相月小姐昨夜救過我,在下感念恩情,怎會討厭你。”
“那你不幫幫我嗎?國夫人看上去不喜歡我。”
“在下人微言輕,相月小姐方才也見到了。”
他的態度挑不出錯,但誰都能看出他的疏離冷淡。
姬無恕對少女失望的神色視若無睹。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蒔蘿敗下陣來,目送少年的身影離去。
她泄氣地對芙蕖精魄道:
[算了吧,我好像……沒有當救贖話本女主角的天賦。]
芙蕖精魄很開心:
[仙子彆泄氣,是金子在哪裡都會發光,離淵上神給您的任務正等著您去發光發熱呢!]
[……我謝謝你。]
蒔蘿內心一片淒楚。
[可惜了,原本我還在想,如果能與他交好,說不定我可以試試治一治他的腿……]
木靈之力擅療愈。
雙腿殘疾對人族而言或許是無法修複的畢生缺憾,但對於神仙來說,卻根本不算什麼絕症。
就算她不能隨意動用仙術,但她擅長育種,隻要培育出仙界的仙草靈植,就有治好他的希望。
但現在嘛……
蒔蘿剛要邁著沉重的步子拾級而上,回去麵對那位凶巴巴的蘅夫人,卻忽聽身後一陣輪椅碾過地麵的聲響。
“二公子?”
蒔蘿回頭,又驚又奇地看向突然出現的少年,不知他為何又折返。
一想到他方才的態度,蒔蘿擔心是自己自作多情,試探著問:
“二公子,是還有什麼話要同國夫人說?”
板著一張臉的姬無恕定定看了她一會兒。
“不是。”
蒔蘿眨了眨眼。
不知為何,少年凝望著她的那雙紅眸忽然前所未有的鄭重起來,那樣的重視程度,讓蒔蘿恍惚間有種他有求於人的錯覺。
但姬無恕從不求人。
幾息後,那生來便習慣於發號施令的少年抿了抿唇,玉石相擊般的嗓音響起:
“我所居的珪璋殿旁還有一處空置宮殿,環境清幽,不過位置極偏僻——相月小姐若是嫌棄,就當在下沒說過。”
少女那雙明麗的眼眸瞬間亮若晨星。
[我就說!隻要我對他關懷備至,體貼入微,一定有打動他的希望!]
笑靨如花的少女激動得拽住他的衣袖,生怕他反悔似的連聲道:
“不嫌棄!我絕不嫌棄!”
姬無恕神色複雜地看著被她緊緊攥住的那截衣袖。
自他雙腿殘廢之後,那些他曾經從未放在眼裡、一生都將庸碌無為的普通人,也敢用令人作嘔的憐憫目光暗自打量他。
有多久了?
他有多久,未曾見到有人,將他視為救命稻草般緊緊抓住。
摁下那些多餘的念頭,少年穠豔的紅眸很快又歸於一片平靜。
他雖不知她口中的救贖話本是何物,但妄圖以小恩小惠打動男人,是天真女子才會有的不切實際的期望。
男子並不是知恩圖報的物種。
如果沒人教過她——
他會讓她明白這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的男主:弟奪兄妻,人倫大忌!
以後的男主:拿來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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