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家寶沒想到她會這麼問, 不是太確定道:“應該吧?我聽大隊都是這麼稱呼容奶奶。”
具體叫什麼名他就真不知道,他跟著道:“容奶奶幾乎不出門,家裡也就隻有醜牛一個孫子,我和她來往不多, 上回還是容奶奶家的院牆塌了, 我和其他幾人上門幫幫忙。”
老人家是真的很好。
他們上門幫忙也沒想過要什麼好處。
老人家瞎著眼給他們每人衝了一碗紅糖水,熱乎乎甜的心裡特彆暖。
容曉曉還在想著姓氏的事, 突然餘光看到旁邊的大門探出一個黑疙瘩。
轉頭一望。
好家夥……又是醜牛的小腦袋。
醜牛也朝著她望來, 遲疑一會招了招手。
容曉曉揚了揚眉頭, 這是來找她的?
不過下一秒就知道自己誤會了,賀家寶先邁步過去, “你怎麼來了?”
除了醜牛之外, 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半大的孩子。
三個孩子相貌不同,但有一點很相似。
那就是他們身上穿的衣服都很破爛,還極為不合身。
其中一個小男娃的衣擺都在肚臍眼的上方, 箍得特彆緊, 一看就小了很多號。
“賀叔叔,你們今年還要柴火嗎?”醜牛昂著小腦袋問著。
賀家寶微微彎著身子,“我得去問問, 問後再找你。”
醜牛擺著手,“不用,我三天後再來找你, 還是和去年一樣,兩分錢十捆, 保證捆捆都能燒。”
賀家寶笑了笑,“行,三天後你過來。”
醜牛帶著另外兩個孩子鞠了一躬, 才轉身跑開。
容曉曉看著跑開的男娃,她好奇問道:“他們是在賣柴火?”
“噓!”賀家寶輕聲,“是偷偷賣,雖然是分了班次,但就像周紅斌說得那樣,乾完活回來還得繼續乾活,多少有些承受不住,想偷偷懶的就能從這些孩子手中買些柴火。”
說是偷偷,其實整個大隊知道的人也不少。
最少大隊長肯定是知道的。
之所以沒有製止,也是因為那些孩子們的家裡實在是困難。
“醜牛和瞎眼的奶奶相依為命,招弟家裡有個後媽,對她是不管不問,虎娃子是個棄嬰,被大隊一個智商有問題的男人收養。”
反正一個比一個慘,大隊也不是沒補貼他們,但本來年景就不是太好,家家戶戶都缺糧食,大隊又能補貼多少?
所以他們自己能找到一點活計也是好事,賀家寶繼續說,“兩分錢十捆真的不貴,去年從他們手裡換來一些,確實挺經燒。”
容曉曉想了想,“後天讓他們來找我,我就算搬出來也得備上不少柴火。”
“行。”賀家寶一口答應下來,跟著又說了關於醜牛家裡住房的事,“醜牛家是挺好,他們家附近有兩戶人家,陳嬸子你應該是打過交道,也是好相處的人,就是另外一家……有些一言難儘。”
三戶人家落住在三角形的三處角上,雖然不是緊挨著,但時不時也會發生一些爭吵。
那一家三間門房住了十來口人,個個都不是能乾的,你指望我我指望你,全都懶懶散散,十來口人加在一起一年的工分還沒有其他四五人的工分來的高。
懶散也就算了,還會想些歪心思。
“他們家人口多住房少,也就把心思打在了容奶奶家,容奶奶家裡就兩口人但是坐落四五間門房,是恨不得眼紅的直接霸占。”賀家寶說著說著突然笑出了聲,“不過彆看容奶奶眼瞎,但是凶起來沒人能招架得住,拉著一根棍子打的對方哭爹喊娘,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然能怎麼辦?
那家人不占理,更彆說容奶奶人老眼瞎,真打了人誰有能耐她如何?
容曉曉開口問:“這家人彆也是姓容吧?”
聽著和男主的家裡特彆像。
也是一堆糟心的家人,家裡人口多事也多。
如果真是這家,那她會果斷放棄醜牛家裡,沒記錯的話白曼過不久會住到男主家附近,和他們接觸太近肯定沒好事。
她的宗旨一直都是看戲可以,參與就算了。
“不是,他們姓季。”賀家寶說著,“季家也不是壞到骨子裡的惡人,欺軟怕硬,有時候硬氣點會更好。”
容曉曉放下心,很讚同的點了點頭,“就該凶一點,不然兩祖孫怕是會被欺負死。”
“可不是嗎。”賀家寶繼續說著:“聽說容奶奶年輕的時候性子很好,和誰說話都是輕聲細語,後來家中接連出了事,她一個寡婦不凶悍一些有如何能將孩子拉扯長大?”
說來也是心酸,沒誰會無緣無故轉變性子。
可想要生存下去,也隻能逼自己更凶悍一些。
賀家寶仔細想了想,“其實真要說起來,容奶奶家中確實是挺好的選擇,雖然有個糟心的鄰居,但很多事根本不需要你出麵容奶奶就能替你解決。”
大隊中也不是沒有其他適合的人選。
但相對來說容奶奶家最適合了。
一個能扛得住事的老太太、一個還沒長大又懂事的小男孩,要是住進去安全方麵是不用擔心了。
對容知青好,對容奶奶家也好。
容知青要是住過去了,肯定會給一些租房的費用,正好能貼補一下容奶奶家
容曉曉沒直接答應下來,而是笑道:“賀知青知道的事可真不少。”
賀家寶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乾活的時候難不免聽上幾嘴。”
論聊八卦可不單單指一些嬸子婆婆嘴多,有些大男人老爺子聊起八卦來更甚。
他天天跟著一群老爺們乾活,還真聽到了不少消息。
自己也沒覺得那些人嘴多,單單乾活實在是太無聊了,天天八卦也能解解悶。
……
“醜牛,你說知青們會買咱們的柴火嗎?”稍矮的小男孩嗦了嗦鼻子,皸裂的臉上帶著擔憂,“萬一他們不要怎麼辦?”
醜牛卻不擔憂,“他們會要的,就算老知青不要,新來的知青肯定也會要。”
大隊都不太歡迎新來的知青,說是一看他們的裝扮和神情,就像是城裡條件好的人家,根本不是能乾活的料子。
可他特彆歡迎。
不會乾活才好,他可以幫著乾。
對方給錢他乾活,這叫什麼?
醜牛還小,並不知道這叫什麼,他隻知道自己特彆樂意去幫著乾活,這才早早的跑去知青屋問要不要柴火。
身旁的小女娃期翼著,“希望他們能要多一點,去年光是撿柴我就掙了兩毛錢呢。”
醜牛叮囑她,“你得把錢藏嚴實了,可不能讓你後媽知道。”
招弟連連點頭,“我埋得可深了。”
虎娃子特彆羨慕,去年掙得錢他早花了。
專門請去鎮上的婆婆給他帶回兩個大肉包子,他和爸爸一人一個,吃得老香了。
尤其是爸爸,香得他在家裡又蹦又跳,說是長這麼大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雖然有些羨慕招弟攢下錢,但虎娃子也不覺得後悔賣了肉包子。
等今年撿柴掙到錢,他一定再給爸爸買個大肉包子!
至於自己……忍忍也不是不行。
“我聽嬸嬸們說,今年不管是男知青還是女知青都不是乾活的樣,有個男知青還直接在地裡大哭起來。”醜牛說著聽來的消息,“還說他們看著不缺錢,肯定舍得花幾分錢買柴火。”
“太好了!”
醜牛臉上也難得浮現笑意,“也彆三天後,這幾日咱們就能去撿柴火。”
三個小家夥埋頭商量著,也不知道商量什麼,就是嘰裡咕嚕一通,然後各自歡快的回家。
醜牛回家時,正好經過小河。
盯著盯著就忍不住吞咽口水,要是能下河就好了,抓幾條魚回家奶奶一定特彆喜歡。
不過,肯定也會被奶奶拎著棍子打屁股。
就跟上次偷偷下河一樣,奶奶一邊哭一邊追著他打,屁股腫了兩天才消下去。
醜牛不是不知道奶奶是在擔心他。
可他也是想著讓奶奶吃魚。
上回大隊有人娶媳婦,專門給奶奶送了半條沒吃完的魚尾,奶奶嘗了一口全都讓給他,說是吃著魚肉讓她想起了小時候。
奶奶說第一次吃魚肉,還是她兄弟去河裡撈來。
一家人圍著一桌,吃得特彆香。
醜牛也不是因為奶奶想吃才冒險下河。
而是因為他知道家裡沒多少糧食了,他還小掙不到工分,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吃食。
唯有小河裡,那裡麵有很多很多能吃的魚肉。
“醜牛。”
就在醜牛要跨進院門時,後方傳來一聲喊,那人跑上前,問道:“之前跟你商量的事怎麼樣?你也知道嬸子家人太多,這不你季二叔叔正在相看人家嗎,總不能讓他結婚了都沒地方住吧?”
醜牛繃著臉,“他又不是我叔叔。”
馬春花舔著臉,“咱們都是這麼多年的鄰居,豈不比尋常親戚來得親?你奶奶當年逃荒回來,我看她可憐還給她塞了半個土豆呢,要是沒那半個土豆,你奶奶說不準早死……呸呸呸,說錯說錯了,你彆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瞧著醜牛瞪著眼呲牙的樣,她心裡就怵得慌。
彆看這小子年齡小,真打起來像是不要命一般,弄得她都怕。
可再怕,還是得找來。
他們家老早就惦記著容家的屋子。
當年紅山村大部分的人都舉家逃荒,等了一兩年日子好過了些,就有不少人家搬到紅山村,季家就是其中一家。
之所以會選擇這個位置,當年也是想著容家的屋子沒了人,他們不就能不花錢白得幾間門房?
可誰能想到,他們這邊才將房子建好,容婆子就回來了。
偏偏這是人家的祖宅,人都回來了他們也不能直接霸占。
眼紅了幾十年,看著容家祖孫兩住著四五間門屋,而他們家那麼多人擠在小屋子,是越來越氣不順。
甚至也怪上了容婆子。
但凡容婆子早些日子回來,他們也不會把屋子建在這裡。
還能去村子裡找找其他地方有沒有空屋,就跟老羅家一樣,白白得了三間門屋。
可再氣,現在也得擠出笑臉道:“你二叔叔絕對不會占你們家便宜,一個月給你們兩三毛錢的房租,先住一段時間門,等我們家蓋了方子再搬出來,你看行不行?”
彆說兩三毛錢,就是一分錢她都舍不得花。
不過兒子說得沒錯,先搬進去再說,到時候就算不搬出來,難不成對方還能趕他們?
要真的趕了,就直接說已經給容家祖孫幾年的房租。
反正給沒給,除了他們自己誰知道?
這也是馬春花為什麼要找醜牛的原因。
醜牛一個孩子更好狂騙些,到時候說到容婆子那裡去,隻要她孫子堅持,當奶奶的還能拒絕?
她伸手從兜裡掏出一顆糖果,“呐,給你吃。”
手掌心的糖果已經融化了些,瞧著黏糊糊的有些臟。
但糖果對於一個孩子來講,那實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醜牛伸出手,然後……直接推開院門,理都不理她。
“你個死小子!”馬春花氣急,怒吼道:“克親的玩意,你當誰稀罕你們家不成?這麼多年住進去的人死了多少個?我倒要看看你們兩祖孫……”
‘哐當’一聲巨響,嚇得馬春花的話都沒說完轉身就跑。
不跑不行啊,椅子都從裡麵砸出來了。
容婆子一個瞎子,萬一砸到她,還會怪她有眼睛都不知道躲。
飛速跑回家後,馬春花又忍不住有些後悔。
怎麼就憋不住呢?
現在把容婆子得罪死了,那她兒子結婚的房子怎麼辦?
醜牛將砸出去的椅子撿回來,還道:“奶奶,下回砸之前你問問我,我告訴你方位,保準讓你砸到。”
容奶奶氣笑了,“你個小淘氣鬼。”
醜牛拎著椅子坐在奶奶身邊,拿著小刀將竹子劈成一小片,“誰讓他們老是打我們房子的主意,我就是空著也不給他們住。”
容奶奶放下編製半成的竹筐,她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緩聲道:“醜牛,你得記住了,這套房子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彆人得了去。”
說著,話語中帶著些傷心,“不然,奶奶的家人會找不到家。”
不說季家是不是真會掏錢租房,就算是真她也不會把房子租出去。
不然她的兄弟要是回家了,豈不是沒地方住了?
“奶奶,醜牛明白!”醜牛重重點頭。
他沒見過奶奶的家人,但也是從小聽奶奶說過她的過往。
奶奶曾經說過,如果不是她的家人護著,她活不到現在。
奶奶活不到現在,那更不會有他的存在,所以他也得感恩。
……
“這裡再寬一點,六十厘米的樣子。”容曉曉比劃了一下,“實在是拿不準,就按這個長度來。”
李泗看了看,“行,我記下了。”
說著,拿著鋤頭開始忙活挖坑。
就這樣一個在前麵指揮一個在後麵挖。
倆人配合的還挺有默契。
畢竟配合的不止一兩天了,又怎麼可能一點默契都沒?
這幾天下來,容曉曉最大的任務就是指導。
她也不是不能跟著一起挖,但她說的口乾舌燥不就是為了少乾點活嗎?
術業有專攻,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才是最好的。
容曉曉也不管這是不是自己忽悠自己,反正這幾天都是帶著李泗到處挖坑。
挖的坑並不是太深,主要是建立一個野草和野草相互傳播的緩衝區。
在試驗開始之前她就已經同大隊長說過,這些方法並不能百分百解決掉野草的生長,但能夠起到一定的抑製作用。
挖好一處坑,李泗直起腰身,伸手拿下竹帽當做扇子扇了扇風,他望著周邊的土地,一臉欣喜的道:“瞧瞧,咱們努力的這幾天還真看到了成果。”
單獨來看還瞧不出什麼。
可一旦將兩塊地放在一塊的時候,這對比就出來了。
上一次集體拔草還是在五天前,他們專門劃出一片區域作為緩衝區,這片地和旁邊的地一對比,就能看出他們這幾天的勞作有成果。
野草生長的很快,五天的時間門那塊地已經生出不少野草,馬上就要安排人手繼續拔草。
可作為緩衝區的這邊,也有野草,但少了很多很多。
李泗心裡算了算,最少能節約出一半的勞動力。
能分配到地裡拔草的勞動力都是一些婆婆嬤嬤,她們乾不了重活,平日裡除了拔草之外就是在曬穀場做手工活。
大隊長有個戰友在玩具廠當領導,每個月都會分配一些手工活給他們大隊。
做好的手工每個月掙不到多少錢。
但錢再少,對於大隊來說也算是貼補了。
這剩下的勞動力,就能多做一些手工活,每年都能多掙一些。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李泗對容知青的感官很好,“等晚上我就去找大隊長,既然有效果,那就把周邊的地也都弄一弄。”
容曉曉沒意見。
這時,坡上的小道上急匆匆的跑過幾個人。
李泗瞧見,大喊道:“你們乾什麼呢?”
其中一個年輕人回喊,“羅根媽摔斷腿了,我們得把她送去鎮上的衛生院。”
李泗一驚,“怎麼這麼不小心?嚴不嚴重啊。”
不過沒人回他話,全都飛速向前跑去。
李泗猶豫了下,但是沒跟著過去,那麼多人送羅根媽去醫院完全不是問題,他歎氣道:“腿要是給摔壞了,也不知道以後怎麼辦。”
“鎮上有衛生院,及時送醫的話問題不大。”容曉曉安撫著,現在的醫療也還行,就是醫療的費用應該不少,就看那家人舍不舍得花錢。
“希望吧。”李泗有些發愁,“羅根媽這一傷也不知道要養多久,她照料的那幾頭豬可缺不得人,不行,我晚上得跟大隊長聊聊。”
容曉曉挑眉。
李泗深吸一口氣,催促著:“容知青,咱們繼續吧,你看看這些坑怎麼樣?”
容曉曉先是仔細看了看,隨後點著頭:“挺好,小隊長掌握得挺快,不用比劃就知道大概的尺寸了。”
李泗笑了笑,“那就行,我就按這個來。”
容曉曉跟在他身後,問著:“小隊長,我明天能不能請個假?我聽說鎮上有間門書屋,我想去看看。”
“行啊。”李泗二話不說就答應。
他向來尊重讀書人,尤其是容知青這樣有真本事的人,瞧瞧幾句話就讓他們大隊收獲這麼多,不過就是請假一天,不算事。
就這樣,容曉曉又能偷懶一天了。
不過遺憾的是,哪怕是休息第二天也得早起,不然她沒法搭乘到去往鎮上的牛車,想睡懶覺的代價就是走路去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