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打開的門被關閉,像是擔心又有誰闖進來一樣被嚴絲合縫地閂上。燭火被點亮了起來,黑暗的房間重新變得溫暖。
阿朱看著嬰兒床上安安分分的小孩,看到他漂亮的綠眼睛裡不知何為恐懼的天真,一時間也感到了慨然。
恐懼來得快,褪去得卻相當緩慢。她為夫人倒了杯溫水,服侍著對方睡下。她重新躺回外間的榻上,卻再不像原來那樣沒心沒肺地睡過去,反而是輾轉反側,不斷地回憶著方才的場景。
星名家在這個村鎮之中,也已經屬於勢力不小的貴族。星名家主——星名正則是頗有實力的武士,在周圍幾個村子之中都很受尊崇。
隻是,就在十幾年前,那時候阿朱還隻是孩童,便聽說隔壁村星名夫人似乎是生出來了受詛咒的怪物。傳言之中,那嬰兒出生之時就險些讓母親大出血死去,一出生有著三頭六臂。接生的產婆都被活活嚇死。
剛剛闖進來的人恐怕就是傳說中的星名家大公子,也是這個家族之中心照不宣的隱秘。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村裡人的閒言碎語從未停止過,甚至在背地裡流傳開了“兩麵宿儺”這樣的諢號。
嬰兒床上,星名家的小公子攥著小拳頭,睡得正香。
然而,他良好的睡眠,注定不能持續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清早,在一片嘈雜聲之中,整個房間裡的所有人都搬到了家主所在的主院。所有的衣物被褥都被重新布置。
昨夜兩麵宿儺擅闖自己母親院落的事很快就在這個家族裡被傳遍了,星名家主在最初聽到阿朱報告這件消息的時候臉色鐵青。
“看守它的人呢?”他負手站在那裡,神色威嚴,“立刻給我叫過來!”
仆從露出了為難的神色:“他們被……被打斷了骨頭堆在角落裡,直到今天清晨才被發現送去救治。”
星名正則的臉更黑了,他大發雷霆:“一個隻有十歲的孩子你們都看不住?!”
主屋內鴉雀無聲,低頭俯首跪了一地的侍從。然而在此刻,也有那麼一兩個人忍不住腹誹,兩麵宿儺那樣怪物的長相和力量,真瘋起來五個成年人都壓製不住。
然而這種想法也隻敢在心裡轉悠一圈,沒有人敢在此刻觸星名家主的黴頭。
主院的人來來往往,把夫人和小公子安置下來。護衛也在星名夫人的要求下比原來增加了一倍。
星名正則在屋子裡發了一通火,情緒終於平複下來。他整理了自己的儀容,調整心情往星名夫人的房間走過去。
推門,隻見星名夫人一臉愁容地躺靠在床榻之上,臉上還帶著前夜未曾休息好的憔悴。她聽到門軸轉動的聲音,立刻收起來了原本的神色。
“您來了。”她露出一個笑容。
“是啊,來看看我的夫人。”星名正則說道,話語間就坐在了床邊,拍拍妻子的手背,做出體貼的模樣來,“你昨夜受驚了。”
屋裡的仆人還在進行著整理東西和灑掃的活動,注意到這對夫妻,任誰都覺得他們伉儷情深。
星名家的名聲一向很好,即使多年前曾出現了兩麵宿儺出生的事情,在星名家主的操持下,他對家族威望的影響依然降到了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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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一個月過去,溫馨幸福的表象得以持續下來。
眨眼間就快要到星名今見的滿月宴。屆時,星名家主將會邀請四方賓客,向他們展示自己新生的孩子。
然而,隨著時間的臨近,阿翠卻時常露出有些憂慮的表情。
星名夫人拿著像是撥浪鼓一樣的玩具,逗弄著此刻躺在被褥中的小孩:“我的小心肝,來看它!”
理應給出反應的小孩卻對玩具不為所動,反而是伸手指向發出聲音的母親的喉嚨的方向,發出“呀”的一聲。
母親見狀,頓時露出了幸福且滿足的笑容:“看來我的孩子隻喜歡媽媽呢,玩具都不想玩。”
在旁邊擦桌子的阿翠放緩了動作,欲言又止。然而,另一個侍女阿朱卻忍不住說道:“夫人,小公子他有些時候似乎看不太清,也許拿彆的東西試……”
“不需要。”一向溫言細語的星名夫人卻突兀地打斷了阿朱後續的話語,她疾言厲色地看著阿朱,“我的孩子正常得很,怎麼可能會看不見!”
仿佛是為了證明什麼似的,她將手中拿著的撥浪鼓搖得嘩啦作響,引得小孩的注意力往聲音發出的方向轉過去。
“你看他現在看得多清楚,那雙眼睛又大又漂亮。”母親強調道。
“可是……”阿翠也忍不住加入了談話,“如果拿手在小公子的麵前搖晃,他的視線卻……”
“閉嘴。”星名夫人的臉色唰得沉了下來,聲音也變得尖利,“我的孩子不可能有問題。你們兩個不要在這胡說八道!”
在她的盛怒之下,兩名婢女均垂下頭,噤若寒蟬。
“這是發生什麼事了?”男人的聲音自廊上響起,星名家主踱步走了進來,就看到這裡冷凝的場景。
星名夫人一顫,強笑道:“……不是大事。我隻是埋怨她們兩個照顧孩子的動作不仔細。”
“原來是這樣。”星名正則走過去,“夫人的教誨你們兩個都記清楚了?”
兩個婢女紛紛點頭,不再敢言明方才的爭執,在家主的示意下迅速從屋內退了出去。
星名正則走到了嬰兒床邊,低頭看著此刻正睜著一雙撲簌簌的大眼睛,乖乖躺在原地的兒子。
他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那雙澄澈卻空洞的深碧色眼睛,不像是遺傳他,也不像是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