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阿翠和阿朱注意到了嬰兒脖頸上青色的掐痕,她們隱約猜出是誰動的手,卻也因此保持了沉默。
星名家主沒有再過問過孩子的情況,徹底無視了星名今見的存在。
那場滿月宴造成的軒然大波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平息,一切的矛盾都慢慢隱藏在了時間之下,做出了平靜的假象。
星名今見終於學會了走路,他拒絕了阿翠的攙扶,伸著自己小小的雙臂,在院落之中平坦的路上慢慢地踏出了幾步。
隻有兩位侍女看顧著他。而很多時候,她們的交談並不會避開小小的幼崽。侍女們以為,這樣的小孩子是不會理解她們話語之中的意思的。
“阿翠,我上次出去幫夫人采買,發現鎮上流傳出了一個傳言。”阿朱一邊清洗衣服,一邊說道。
“什麼流言?”阿翠一邊垂眸看著跌跌撞撞走路的小孩,一邊問道。
“他們說,大公子……兩麵宿儺之所以能夠擁有兩雙眼睛,就是因為在胎裡搶奪了過多的養分。”阿朱思索著說道,“所以小公子才會自出生就失去視力。”
“你是說,傳言兩麵宿儺奪取了自己兄弟的營養,才讓自己的弟弟生下來目不能視?”阿翠護著星名今見的動作頓了頓。
小小的孩子在兩個侍女沒有注意的時候也停下了腳步。玩家當然不會相信這種沒有任何根據的傳言。他能夠降生到這個世界,純粹靠係統為這個世界撬開了一絲縫隙。
在這不穩定的罅隙之中,出點意外缺胳膊少腿都很正常——這也是係統有一連串免責聲明的原因。僅僅隻是雙目失明,已經是不算壞的結果了。
然而兩個侍女並不知道一切緣由,並為這個虛假的傳言而唏噓不已。
星名今見將她們的對話全部都聽了一個清清楚楚,但他還沒有學會說話。屬於人類的舌頭和嗓音對於他來說,操縱起來就像是挖掘機一樣通過反複學習才能夠進步的技能。
語言能力目前隻是次要的。他集中全力反複練習的,還是攀爬和走路。
隻要練會了這兩點,那就不愁找到錨點了!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自己的兄長。
在一歲生日的這一天,星名今見終於完全學會了憑借自己的雙腳走路。隻是比起滿月宴時候的高朋滿座,這一天幾乎沒有人記得他的生日。
星名家主將自己目盲的二子視作空氣,自然也不會有任何慶祝的宴會。
作為母親的星名夫人記得這一天,然而對於她來說,這已經並不是擁有任何積極意義的紀念日了。
她的手中拿著戒尺,對著低頭站在她麵前的一歲小孩訓話。
“你今年已經一歲了,不能再像以往那樣玩樂。正是因為出生就比他人落後,所以才要加倍努力。”星名夫人的語氣分外嚴厲,“你的一舉一動,都要完全按照世家公子的標準來,甚至要比他們做得更好。”
小小的孩子站在屋裡的空地上,低著頭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可憐。
星名夫人將戒尺一甩,重重地打在了小孩的肩背上。
“挺胸站直。你的儀態完全不合格。”
她的身上是這個時代的刻痕,將一切希望和未來都重重地壓在了孩子的身上,將虛無縹緲的期望押在丈夫會因為孩子的優秀而回心轉意。
星名今見被戒尺打得一顫。他閉著眼睛——因為母親並不想看到他那雙隻是擺設的無用雙眼。
然而,軀殼的疼痛讓一股不受控製的酸澀感從喉嚨升到鼻腔和雙目,溫熱的液體蓄滿了眼眶,隨後像是承裝不住了地順著眼瞼下落。
來自世界外的玩家並不會為此感到悲傷,但是作為人類的他卻會為這再簡單不過的痛苦而落淚,就像是這個年紀的任何一個小孩一樣。
玩家不理解自己此刻的感情,隻是茫然地用手指接了那晶瑩的淚珠。
對於他來說,疼痛是新奇的,因為侍女們會竭力避免小公子受傷;而哭泣也是為數不多的,星名今見恍然間想起自己有相似的心情,還是在一年之前。
那時候他感受到了母親想要殺死他的意願。
“不許哭。”星名夫人將戒尺放在一旁,然而,這樣簡單粗暴的命令根本不可能讓小孩子止住哭泣。
大顆大顆的淚珠沾在他的睫毛上,順著臉頰下落,最後又落在冰冷的地麵上,砸出一塊塊的濕痕。
星名夫人歎了口氣,終於露出鬆動的表情。她走上前將孩子攬在懷裡,同樣落下了淚來。
她輕聲說道:“作為母親,我當然很心疼你,也舍不得傷害你。但是,我給你這麼好的成長環境,全都是為你好……”
“為了你,家主大人都很少來看我。所以,你理應要比彆人都要優秀,知道了嗎?”
直到懷中的小孩微微點了下頭,星名夫人才心滿意足地放開了自己的孩子。
“我之後會給你請最好的老師,你可千萬不能辜負我的期望。”她又繼續說道,恢複了嚴厲的模樣。
這場訓話過後,星名今見離開了夫人的房間。
他閉著眼,半仰著頭感受著陽光的熱度落在自己的皮膚上。小小的肩膀上被母親戒尺抽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痛。
成為人類,就是要這樣深切地體驗屬於這個世界加諸於自己身上一切的喜怒哀樂。
世界之外,成為玩家之前,祂偶然遇見的前輩曾說,成為人類是幸福的。
隻是,天見神理覺得,此刻作為星名今見的他,此刻擁有的東西或許並不是幸福。
前輩說,
——那是,隻要垂下眼,就會忍不住微笑起來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