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可怖的青年旁若無人地來到這場宴席之中,又以普通人類無法捕捉的速度很快消失。
被驚嚇過度的客人們如夢初醒。少數還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穩,大部分人則是紛紛向星名家主辭行。更有甚者,直接就要離開這個宅院。看著這一切。星名正則的臉色分外難看。
這樣的場景像極了多年前那場失敗的宴會的重演。而每一次,都有兩麵宿儺的攪局,他恨極了自己的長子。
不,那根本不是他的兒子。那分明是一個怪物。
星名正則將目光轉向自己請來的咒術師身上,懇求道:“加茂大人,剛剛那個怪物,不知道您是否有辦法將他驅逐出去?”
然而,坐在副首位置上的咒術師臉色卻比星名家主還要慘淡。
因為剛剛站在那裡的青年根本沒有任何保留地暴露出自己的眉目,四隻手兩張臉,眉目橫生出黑色的咒紋——那分明是,分明是……
加茂家旁係的旁係,僅僅靠姓氏沾光的二流咒術師咽下了自己乾澀的口水。
“……他是詛咒之王。”
“什……什麼?”星名正則還沒有完全意料到事情的嚴重性,他下意識地張口詢問,“什麼詛咒之王?”
“就是極其邪惡、殘忍、不能以常理來判斷的詛咒師。我建議,如果不想死的話,就儘快逃跑吧。”加茂姓氏的咒術師在言談間已經站了起來,要離開這裡。
他需要儘快將詛咒之王現身到這裡的消息傳遞給主家,趁詛咒之王並不在意自己的時候逃離這裡。咒術師甚至開始後悔自己接下了星名家主的委托。
星名正則當然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他追著咒術師的腳步,想要挽留對方。
然而,他不需要白費這樣的力氣阻攔對方了。
一個身形單薄的青年站在了星名宅邸的大門口,堵住了所有人的去路。他留著白色的齊劉海短發,身上的袈裟隨著風輕輕地晃動。
罕見的紫色瞳孔裡一派幽深的平靜,年輕人站立不動的樣子看起來甚至有些乖巧。
“宿儺大人有命令,沒有人可以離開這裡。”青年平穩地說道。“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汙濁殘穢,儘數祓除。[1]”
他的手中結成的奇特的術法,暗色的帳幕自天空之中往外蔓延,隨後飛速地將整個星名宅邸都籠罩在其中。
“小子,我勸你最好彆擋路。”有個肌肉紮結的壯漢捋起了袖子,露出自己的肌肉,做出威脅的姿態。
聞言,裡梅甚至沒有多說一句話,隻是一抬手,便有冰刃穿過了這個人類的喉嚨。
上一秒還在說話的壯漢,此刻就倒在了地麵上,捂著自己的喉嚨抽搐了幾下,隨後就不動了。
血腥的場麵鎮住了所有人。當場有賓客被嚇得尖叫出聲,隨後卻又被掐回自己的嗓子裡。
青年平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仿佛殺人隻是某種日常的活動。眼前之事不值得耗費心神,裡梅抬起眼注視著遠方。
對於咒術師來說,凡是血液、毛發、甚至是血親,都可能被視作詛咒的媒介。
自從兩麵宿儺成為詛咒之王之後,就在咒術界樹敵頗多。而這裡是宿儺大人曾出生的地方,難免不會有循著可能殘留的線索查到這點的咒術師來試圖憑借中間媒介暗算他。
因此,宿儺大人回到這裡的目的,就是找到一切與他密切相關的物品並將之損毀——找不到也沒有關係,隻要將這裡整個毀滅掉,就可以毀去一切可能的痕跡。
所以,眼下站在裡梅自己所布下帳幕範圍之下的所有人類,都不能活。
加茂家的旁支術師看著這個白發青年,咬緊了牙關。隻要不是詛咒之王本人,就一定還有希望逃離出去!他驟然向裡梅發動了攻擊。
裡梅垂眼看著往自己麵前攻擊而來的咒術師,飛快地矮身,躲過了對方的劈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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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名今見垂下的睫毛顫了顫。夜晚的風舒適而涼爽,他發覺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連帶肩膀都有些僵硬。
糟糕……
在弟弟的生辰宴上遲到,恐怕父親和母親都會不高興。星名今見急匆匆地拍了拍自己衣袖上沾染的雜草和灰塵,整理了自己皺掉的衣擺,想要往宴會進行的方向去。
然而,在直起身來之後,他卻敏銳地感覺到了一點不同尋常。
空氣仿佛比之前稀薄了一點,原本存在著的風聲和遠方宴會場的喧鬨仿佛無限遠去。就好像是隔了一層膜,隱隱約約的令人聽不清楚。
就像是福至心靈,星名今見下意識地往前踏出了一步,喃喃喊道:“……哥哥?”
在話音落下之後,他才下意識去看係統的小地圖。早在這些年裡,他已經將那地圖看了無數遍,錨點的距離始終遙遙仿佛在天邊,小地圖上隻有一掌的距離卻仿佛隔著天塹。
而現在,那個紅點的位置,正正地處在他所在的位置,與他自己的小綠點幾乎快要重合在一起。
“……哥哥!”他這次的語氣更確定了,如果說剛剛還帶了幾分不敢置信,現在聲音裡內涵的情緒已經完全變為了歡欣雀躍。
他邁開腳步,伸出小手來,試圖去觸碰來自兄長的溫度。即使目不能視,他其他的感官被磨煉得無比敏銳,幾乎是憑借著直覺,他便摸索著往屋簷下的方向走。
身材高大的青年鬼神正站在廊下,一身白色的和服,黑色的衣領將他襯得威嚴而可怖。
在他的背後,年久失修的房門敞開著,隱約有火光在往外蔓延,木質的房屋被燃燒起來,火焰的亮點在飛舞間發出些許的劈啪聲。
兩麵宿儺冷眼看著小孩跌跌撞撞地向他跑過來,就像是以往他在星名家的時候,每一次,都是這個弱小的家夥興衝衝地、滿懷期待地向他走來。
這樣高興的模樣,或許是與剛剛星名少爺連滾帶爬、哭喊著跑開的姿態形成了過於鮮明的對比。兩麵宿儺發覺,似乎隻有星名今見是這樣對他不同的。
即使母親再次生下了另一個孩子,也沒有人會與星名今見相同了。
男孩臉上的期待和欣悅過於真實,就像是向日葵終於麵向了太陽,正高高興興地向自己的神明舒展開枝葉。
在外界能止小兒夜啼、令所有人類見到他就忍不住倉皇逃跑的詛咒師,在此時此刻,卻也是被人全心全意地接納著的。
被親生父母所不承認的兩麵宿儺,被新生的星名少爺視作怪物惡鬼的兩麵宿儺,也是有人在他離開之後、留在這個家中一直在等待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