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能力者連續自殺事件的嫌疑犯——‘收藏家’澀澤龍彥, 被武裝偵探社與港口黑手黨之人合力擊敗,橫濱白霧事件宣告結束。”
異能特務科的會議室之中,站在前麵的文職人員正在將自己手中的報告閱讀給在場的所有人聽。
“本次事件之中, 異能特務科一共死亡六人, 受傷六十九人, 損失特級異能力者一名。”念到這裡,文員的語氣頓了頓。他咽了口唾沫, 不敢去看正坐在會議室長桌末端側位的長官。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 在場所有人都交換了隱晦的目光, 偷偷去瞟那個邊角上一言不發的人。
“在戰爭之中, 異能特務科損毀的辦公室一共……”後續的瑣事漸漸並沒有人再繼續聽。
直到半個小時之後, 這場事故彙報才完全結束。
在種田山頭火宣布散會之後, 所有人都陸陸續續從這個會議室之中離開。
“阪口,散會了。”種田山頭火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才讓他如夢初醒地抬起頭。
任誰都能看出來, 阪口安吾此時的臉色奇差無比,眼下是整片濃濃的青黑, 就像是整宿都沒有睡著過一樣。
種田山頭火歎了口氣, 任誰也想不到會遭逢這樣的結果。
“節哀。”他再次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說出了這樣單薄的話語。
唯一死去的特級危險異能力者,是異能特務科參事官輔佐阪口安吾的親弟弟, 阪口安昭。
公寓之中的監控被剪輯刪除,無人看到大霧降臨之前,是誰將阪口安昭帶走的。隻有監視官辻村深月隱約看到了入侵之人身著白衣的背影。但是這樣模糊的特征, 根本不可能找到確切的犯罪者。
阪口安吾猝然站起身來,打開會議室的門,撞開了擋在自己前麵的同事, 衝向了洗手間。
他低頭,右手捂著自己的胃,對著馬桶乾嘔起來——這是從昨天的事件結束之後,他吐的第三次。
分明沒有為自己的弟弟死去而哭,但是那種劇烈的情緒卻像是完全反饋在了他本就不算太健康的腸胃上。
阪口安吾早上本來並不想吃任何東西,但是,就像是記住了男孩的囑咐一樣,他強迫著自己吃了一塊冰箱裡剩下的三明治。隻不過,現在看來,也差不多相當於沒吃了。
吐了一會,阪口安吾摁下了衝水的按鈕,轉過身,走到了鏡子和水龍頭前。
原本正在說話的同事,在看到他異常蒼白的麵色之後,紛紛止住了原本的話頭,露出不知是擔憂還是憐憫的神色。他們打過招呼之後就陸陸續續離開了這裡。
安靜的洗手間裡,阪口安吾將水龍頭打開到了最大,他摘下了眼鏡,用冰涼的水撲在臉上,試圖讓自己變得更加清醒。
他怔怔地望著鏡中的自己。僅僅隻是一夜過去,原本打理得整潔乾淨的下巴就已經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向來柔順而整齊的頭發此刻也顯得很淩亂。
他忽然覺得鏡中的自己有些陌生。
脊背和四肢都感到幻覺般的陣痛,心臟就像是有了一道永遠無法填滿的缺口。
阪口安吾深吸了口氣,隻感覺肺部好像也開始也感覺到了疼痛。
他將眼鏡重新戴在了自己的鼻梁上。
阪口安吾向來是個堅韌而從不懷疑自己的人。但是,在這樣的時候,他卻時常去想,如果當時自己把車開得再快一點就好了,或者,如果自己當初並沒有收養安昭,那他是不是可以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後悔是世界上最沒有用的東西。
他的弟弟等待了他這麼久,卻最終也沒能等到他這個遲到的哥哥。
阪口安吾走出了洗手間,卻被自己的下屬青木卓一攔住了去路。
“阪口長官?”青木卓一的語氣有些小心翼翼。
“什……”阪口安吾張口說話,才發覺自己的聲音變得分外嘶啞。他清了清嗓子,繼續問道:“什麼事?”
“是這樣的,”青木卓一暗歎自己接到了這樣難辦的差事,“在昨天……那件事發生之後,特級異能力者的居住公寓會在不久之後收回,在那之前,可能還需要長官去整理一下留在那裡的……呃……遺物。”
他努力斟酌著合適的詞彙,但是頭痛地發覺,在異能特務科的曆練沒能為他增長任何的口才,自己說出的話還是這樣的乾巴巴而冷硬。
過了將近一分鐘,阪口安吾才完全反應了過來對方口中所說的話語。
——遺物。
這個詞彙狠狠地擊中了他。
“已經是遺物了嗎?”他自言自語。
“阪口長官?”青木卓一有些擔憂地看著他。
“我知道了。稍後我會去的。”阪口安吾說。
他像是遊魂一樣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桌案上擺著尚未處理完的文件,那是在一切發生之前,才隻處理了一半的內容。
阪口安吾凝視著文書上的字跡,但是視線卻已經完全不在原地了。
作為異能力【墮落論】的擁有者,阪口安吾的大腦之中盛裝了許多珍貴的情報,他的記憶力相當強,這讓他不可避免地會比普通人更清晰地記得所有的場景。
在昨天事件發生之後,阪口安吾將安昭從地麵上抱了起來。
隻有他知道,在最終死去之前,阪口安昭經曆了一整場頑強的戰鬥,一直到生命的儘頭,阪口安昭都沒有對即將殺害自己的異能力低頭。
阪口安吾沿著現場的殘存的血跡一路行走,【墮落論】可以讓他清晰地還原一切場景。
他看到男孩從最初的地點受到襲擊,相當聰慧且敏捷地避開了異能力切開的鋼鐵路牌杆,看著男孩一路跌跌撞撞,差點被從頂樓上落下的招牌砸到,迸濺的碎石劃傷了他的膝蓋和臉頰。
阪口安吾沿著地麵上留下的零碎血跡,走入了一間超市,裡麵有一排貨架倒下了,零食散落了一地。
他跨過了地麵上零碎的物品,走到了後方的倉庫之中。
倉庫的門裂成了兩半,完全躺在了地麵上,橫截麵分外整齊,就像是被什麼極為鋒利的東西切開了一樣。
阪口安吾一寸寸地撫摸著這裡的包裝箱,自虐般地從其中汲取記憶。他的弟弟安昭,蜷縮在角落裡,在給他打電話。
安昭一向很乖的,他那麼聰明,還知道反鎖這裡的門,打電話來找自己求救。
阪口安吾望著牆壁上的一灘汙血,手指顫了顫,按了上去。
是消防栓的金屬箱重重地砸在了男孩的胳膊上,讓它當場折斷,男孩翻窗逃脫。
——阪口安吾知道與自己通電話的時候,那聲巨響的來源了。
可笑的是,阪口安吾當時完全沒有聽出來男孩受了重傷。
地麵上星星點點的血跡明顯比之前更多了。
男孩翻了窗戶,從這裡出去,到了後麵的小巷裡。他來不及掩蓋地麵上的血跡,而跟在他身後的人形異能力不急不緩,就像是戲耍著自己獵物的貓。
阪口安吾掀開了垃圾桶上的塑料布,異能力的作用下,他隱約看到男孩從躲在角落裡,強忍著疼痛在電話裡與自己說著話。
在白霧之下,異能力沒有放過安昭。
他的胸口破了個洞,磨蹭著牆壁,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從這個肮臟的巷子裡逃了出去,以至於這一整條牆壁上都留下了明顯的、蹭出來的長長血跡。
直到來到外麵空曠的街道,在這個路口之上,安昭再也走不動了,躺在這家咖啡廳側邊的牆壁上,在異能力最後的殺招之下,掛斷了電話,閉眼迎接了自己的終局。
而阪口安吾自己姍姍來遲,隻來得及觸摸到對方尚且溫熱的屍體。
阪口安吾將自己的弟弟抱在懷裡,對方本來尚有餘溫的軀體在他的懷裡漸漸冰涼了起來。
“安昭,先不要睡,好不好?”他聲音裡有著幾不可見的顫抖。
當然沒有人回應他。
眼鏡不知什麼時候落滿了水珠,模糊得他幾乎看不清眼前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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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殯儀館化妝師的修複之下,男孩的身體恢複了完整的樣子,原本血淋淋的傷口,也被修複得幾乎看不出來了。
阪口安吾在見安昭的最後一麵。
但是,那個閉眼躺在那裡的孩子的麵貌,卻忽然也讓他開始覺得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