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擺攤事業仍進入了短暫的平靜期。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碰到了不得的大事。
虞妗妗接待的客人中,十個有五個根本屁事沒有,自己疑神疑鬼。
剩下一部分就是熱衷於算命,來讓她算姻緣事業。
好在從陳憐生那裡拿到的報酬,足以讓並不奢侈的貓貓舒服很長一段時間。
但她並非真就無所事事——
院門口,四肢身軀都肥墩墩的狸花貓不知從哪裡偷食回來,舔著爪子在地上滾了一圈。
剛剛做完飯的祝檀湘端著盤子出來,看到的就是它這幅懶洋洋的模樣。
“小卷,我是不是提醒過你不能再吃了,看看你這個體型一天最少吃八頓吧,再胖下去就不健康了。
他身上係著印滿貓貓頭的圍裙,雙臂袖子擼起,把乘了熱騰騰菜的盤子端到客廳。
狸花貓小卷聳聳鼻尖。屁顛屁顛晃著尾巴跟了進去,軟軟叫了聲:“喵~”
「小貓咪胖一點沒關係的!」
同樣聞到味道從裡屋走出來的虞妗妗伸了個懶腰,恰巧聽到小卷所說,嗤笑一聲:
“你這是胖一點?”
自從給流浪貓大隊中兩個主要的貓咪開了靈智,這兩隻貓的特性就更加明顯。
田園貓小白愈發聰明,智多近妖,簡直要往第二個祝檀湘發展。
它每天兢兢業業管理流浪貓隊,和城市中的流浪狗交好,到處為虞妗妗搜集她需要的信息,壯大隊伍。
至於梨花貓小卷則是另一個極端。
擁有了人類智慧的小卷,在討食上得天獨厚的天賦更是發展到極致,天天去附近人家門口碰瓷撒嬌,成功吃上了百家飯,它體型越來越墩,小臉胖圓。
看到虞妗妗,小卷矜持地收了爪子。
無論多少次,隻要感受到麵前這位族妖身上溢出的強大威壓,它還是會感到靈魂震顫,止不住地生出懼意。
「大人,我們有了新發現。」
祝檀湘嘴上說著小卷胖,但還是像個心疼溺愛孩子的老父親一樣,拿出一隻貓碗,在碗裡倒了一些貓糧放在地上。
小卷眼睛亮了:「我們的喵這幾天找到了那些壞人聚集的大致地點。」
尋找南城中活躍的虐待動物群體,就是虞妗妗這段時間仍在進行的工作。
她是隻貓妖。
哪怕南城中被虐待的動物,並不是她的直係小輩,也和她沒什麼關係,但潛意識裡,領地意識強又性格高傲的大貓妖,還是把這座城市看作了她的地盤。
有人在她的地盤鬨事、虐待貓狗動物,讓她很不爽。
所以她要把那夥人抓出來。
聽到一直在調查的事情有了結果,對此很上心的祝檀湘忍不住問道:“在哪兒?”
小卷把埋進飯盆裡的頭抬起,吧唧吧唧咀嚼:
「跟蹤他們的喵說,他們經常會去曲水區的一處工廠。」
「工廠附近也常常會發現被拋掉的貓狗屍體。」
曲水區,距離虞妗妗他們租住的地方大約十來公裡。
小卷又埋頭乾了兩口貓糧,正當它準備詢問接下來要怎麼做,它毛茸茸的耳朵一抖,聽到了院子外細微的動靜。
幾秒鐘後,半掩著的院門被擠開一條縫。
一隻體型勻稱的田園白貓從門外走了進來,扭頭衝身後淡淡“喵”了一聲。
緊跟在它後麵,一隻暖橘色的爪子扒住了門,滿臉焦色和警惕的橘貓就這麼鑽進半個腦袋。
看到橘貓,小卷驚得嘴巴都不咀嚼了,衝白貓一通“喵喵”叫:
「你怎麼把這家夥帶來了?!」
意外來客也是一隻貓。
正是那隻好鬥霸道、還往祝檀湘門口丟過死老鼠的小橘。
該說不說小卷雖然最討厭這橘貓——因為它們的領地就是被這家夥占掉的,它和這隻貓打過兩架都被按在地上錘,腦袋上的毛差點給咬禿了;
但它也不得不承認橘貓的戰鬥力極強。
而這種性子的流浪貓,按理說除非要打架爭領地,否則絕不會靠近敵人半步,為何會主動來到虞妗妗的地盤?
小白:「彆看我,是它自己要跟來的,應該有事要求大人。」
兩隻貓貓對著喵了半天,大門外的小橘才做足了心理準備,謹慎踏入了滿是其他貓氣味的院子。
它全身都進來後,虞、祝二人和小卷才看到,橘貓的後腿鮮血淋漓。
傷口不像是被動物咬傷,更像是被某種利器割破,皮肉翻卷幾乎見骨。
此時它渾身都因疼痛而抖動,尤其是受傷的後腿。
小卷很震驚:「它怎麼搞成這樣?!」
橘貓克製不住天性,喉中發出陣陣低嗚,目光緊緊盯著虞妗妗的方向,眼中有掙紮有惶然。
小白瞄了橘貓一眼:
「估計是被那群抓貓虐貓的人給傷到了,你沒發現它身邊那隻長毛的蠢貓不在嗎。」
小卷:!!
的確,兩隻性格不符、外形不搭的貓,卻是常常形影不離。
如今布偶貓消失不見,橘貓又受傷嚴重,稍微想想便能明白,布偶貓肯定出事了。
雖然看不爽橘貓霸道的性格,但貓咪性格單純,小卷更是如此;
它對那隻被棄養的家貓說不上有好感,但也清楚一旦被虐待動物的團體抓到,下場會多慘烈。
它忍不住替布偶的安危擔憂。
不得不說,橘貓非常聰明。
它不明白什麼是開靈智,也不明白什麼是妖,作為一隻最普通的貓,它卻敏銳察覺到了領地四周流浪貓的變化。
最讓它感到茫然震驚的是,有一次它聽到了白貓和狸花貓的叫聲,它頭一次知道,原來同類的叫聲中可以包含如此清晰的意思。
那天橘貓尾隨了那隻皮花體胖的貪吃貓,看到對方鑽進了虞妗妗的住處,對那個又像貓又像人的怪家夥俯首稱臣。
橘貓模糊間猜到,貓群身上的變化,是這個怪家夥帶來的。
看出了橘貓眼中的倔強,虞妗妗略一偏頭:
「什麼意思?」
聲音傳入橘貓耳中,令它有些炸毛。
僵持了許久,高傲的流浪貓才發出第一聲帶著祈求的叫聲。
它的同伴被抓走了。
但它沒能力阻止,也無法拯救。
潛意識裡有個聲音在不停告訴它來這裡求助,它才一瘸一拐撐著劇痛,來到了虞妗妗門前。
聽到低啞的貓叫,明白其中意思的人和貓都想不到,這隻橘貓可以為了同伴做到這一步。
就在祝檀湘以為虞妗妗並不會搭理這隻貓時,她卻伸出了手。
帶著鴻光的指尖點在橘貓的眉間,它混沌的腦袋就像被一把大斧劈開,瞬間清明。
橘貓眼中帶著震撼,這一刻它什麼都明白了,也頓知自己和虞妗妗之間的差距。
它收斂了氣息,真心實意垂下腦袋:
「請您救救它。」
看到自己討厭的家夥也得到了大人的青睞,脫胎換骨,小卷哼了一聲,但還是問道:
「你知道那隻蠢貓被抓到哪兒去了嗎?」
「我知道。」
想到自己看到的、如同地獄般的場景,橘貓的眼中爆發出強烈的恨意:「我就是從那裡跑出來的。」
虞妗妗眯了下眼,直接起身:“走吧,去會一會那些畜生。”
……
沿途,橘貓聲音沙啞,說了很多它白日的所見所聞。
它受傷的後腿已經被虞妗妗用妖力治好了。
今天早上,橘貓隻是出去巡視一圈,和同伴布偶分開了很短的時間。
沒想到就在這段時間內,同伴便被找到它們棲息地的人類給逮走了。
待它聽到哀叫聲匆忙趕來,看到的就是同伴被揪著尾巴、粗暴往麻袋裡塞。
橘貓怒火中燒撲上去撕咬,卻被抓貓人狠狠踢了兩腳,心急火燎間,它也被逮到。
它和同伴被裝在麻袋中,帶到了一處昏暗的工廠。
趁著那群人嘻嘻哈哈一邊慶功一邊把麻袋解開,橘貓趁機抓到空檔,狠狠咬傷一人掙脫,直接順著箱子爬到了櫃子上。
它站得高,看得廣。
也就是這匆匆一眼,它看到了令它渾身戰栗的慘相。
工廠裡有很多貓狗,還有部分彆的動物,都是被這些人捉來、騙來、藥來的。
工廠角落的石灰地麵已經被凝固乾涸的鮮血浸透,呈暗褐色,被虐待致死的動物屍體橫七豎八,垃圾一樣摞在角落,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爛的惡臭。
橘貓看到一個人類正用腳碾壓著血肉模糊、已經分辨不出是什麼物種的動物屍體。
還有一些動物雖未死亡,但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身上不是皮開肉綻,就是被拔掉牙齒爪子、插了刀片鐵棍之類的物品。
哪怕不用繩子拴、不用籠子關,這種重傷的動物也沒有力氣和能力挪動半步,更彆說從這地獄中逃跑。
劇痛之中,橘貓看到那些貓狗的眼睛濕漉,滿是恐懼與絕望。
看到橘貓跑掉,幾個人類罵罵咧咧,相互推搡,拿起工具開始圍堵。
儘管它非常靈活,但後腿還是被削得尖銳的鐵鍬掃到,連皮帶肉拉出一道長長傷痕。
橘貓慘叫一聲,傷口鮮血直流,但它明白現在停下自己必死無疑,隻能深深望了一眼身後的工廠,拚儘全力逃了出去。
它有極強的狩獵和躲藏能力,確定那些出來尋找自己了幾輪的人類真的放棄,才拖著傷痛的身體往記憶中的方向走。
在被裝進麻袋中的一段路程,橘貓能聽到這夥人說說笑笑,似乎在和什麼人不斷閒聊。
當時它還沒有靈智,並不清楚這些人在同誰對話,但現在它可以精準回想:
「我聽到那群人中有一個男人,在和彆人分享抓我們、虐待動物的過程,還在計劃要怎麼處理我。」
當時它聽到了一個關鍵詞:直播。
並且隱約聽到了直播軟件的名字。
按照橘貓聽到的音準,祝檀湘在手機程序上搜了幾遍不同的字,果真搜到了一個下載人數不多、看著就不太正規的直播軟件。
下載並按照要求注冊後,他發現這裡麵很多直播間需要付費才能進入,大多數直播間的名字很奇怪,看不出裡麵到底在播什麼。
往下滑動屏幕時,祝檀湘目光一頓看到了這樣一個直播間,名字是:
“喂小貓咪~”
幾乎是看到名字的瞬間,他就心頭一跳。
從右下角的提示得知,在看這個直播的人數有近2000人。
點擊直播間,跳出一個付費提示——這直播間的入場券很昂貴,隻是進去就要支付200元。
祝檀湘交了錢,屏幕卡頓一瞬後,畫麵轉入直播。
在看到屏幕的同時,一道淒厲的貓叫聲從手機音響傳出,他緊皺眉頭點了退出。
虞妗妗神色看不出喜怒,“手機給我。”
猶豫片刻,祝檀湘還是遞給她,看著她麵無表情點開了直播。
直播攝像頭對準的是一隻年幼的流浪貓,背景音能聽到一些人在一邊解說一邊嬉笑。
所謂的“喂貓”,就是有人一手按住小貓的後頸,讓它無法掙紮,另一隻手拿著很粗的軟管,把流食灌入小貓的喉嚨。
“咱們今天也來體驗一下喂貓哈,畢竟那麼多閒著蛋疼的煞筆,天天一口一個‘主子’追著要給他貓爹喂飯。”
貓咪的薄薄肚皮已經鼓起,它痛苦地想要掙脫開扼住自己的手,但卻無濟於事,因為它的爪子已被拔掉。
這樣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幕,竟引得直播間中的觀眾叫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多吃點啊,彆把小貓貓餓到了。】
【網上那些狗奴才貓奴才,都沒給自己爹娘喂過飯吧?哄堂大孝了。】
【……】
鏡頭可視的範圍內,還能看到些一動不動的貓狗屍體。
原本聽到橘貓口中描述的慘狀,小卷已經叫聲尖銳地罵了好幾道。
如今再親耳聽到同類淒厲的叫聲,更是連毛都炸了,向來好脾氣的小貓憤怒地直哈氣。
小白雖一直沉默,但碧藍色的眼中也一片冰冷。
當兩人三貓的視線中開始出現工廠的剪影,四周的環境也愈來愈荒涼。
祝檀湘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站住腳步,頭一次‘以下犯上’,抓住了虞妗妗的手臂。
“大人,你就這麼直接闖進去?”
虞妗妗麵無表情看向他,本該屬於人類圓形的瞳孔,卻豎成了細縫狀。
“不然呢。”
祝檀湘追問:“如果正好撞上那些虐待動物的人,你要怎麼處理他們?”
“殺。”
虞妗妗毫不猶豫。
貓狗命賤不假。
隻可惜,她是隻有點能力、又睚眥必報的貓。
祝檀湘最擔心的事還是要發生了,他沒有鬆開手,一字一頓認真說道:“大人,不行。”
虞妗妗的瞳孔黑得像墨汁:
“你要攔我?”
“你要替那些人類求情?”
“並不是,那些虐待動物的渣滓死有餘辜!”祝檀湘擰眉,“但在人類社會殺人是犯法的,您一旦殺了他們,就觸犯了人間的法律。”
“我知道您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不能因為這些敗類,讓您陷入危險之中。”
虞妗妗很神秘。
她有時候很強,但有時候似乎又很弱。
祝檀湘能感覺出來,他的貓大人有不得不留在人間的理由,但她到底是妖怪。
就像前幾天出現在家門口的背負長劍、自稱正道的女人,虞妗妗還沒做什麼,就被對方忌憚警惕、當做異類。
如果她真的殺了人,勢必會被當成邪惡的存在,甚至可能會遭遇危險。
“你說的沒錯。”
虞妗妗忽然笑了,輕輕掙脫開青年的手,目光淬著冰冷:
“可我放過裡麵那些人,誰又來放過那些被虐死的貓狗?誰能為它們主持公道?”
她從山野狸子,走到妖族至尊,為得不就是不被欺淩侮辱、淪為強者的口糧。
功德固然重要,殺孽也的確會對自己造成影響,可她若是為此而瞻前顧後,就違背了自己最初、最原始踏上修行的初心——
不是成仙成神,她隻是不想被欺負。
許是心裡充斥著暴虐的情緒,虞妗妗不自覺用了大力。
然而青年哪怕手骨痛得厲害,痛到臉色發白,也仍然目光堅定,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不願鬆手。
“大人,這種畜牲不如的家夥隻是少數,並不是所有人類都像他們那樣輕視生命,請您相信我。”祝檀湘目光如炬,“更多的人類厭惡唾棄這種行為,也不會和這種敗類為伍。”
“如果可以,我求您,和我打個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