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聲響,步瞻抬起頭,看見那嬌小瘦弱的身軀時,他的身形忽然一頓。
幾乎是同一瞬間,薑泠地停下腳步。
她呆呆地看著男人手上的血,一滴一滴墜落在地,蜿蜒成刺目的紅線。
周遭寂靜無聲,隻餘下蕭蕭而下的白雪,覆蓋在她顫抖的鴉睫上。
有人朝他遞了把傘,他撐開傘麵,朝她走了過來。
冷風拂於男人清冷的麵容之上,他身形如鬆如鶴,矜貴自持。
薑泠紅著眼圈,聲音很輕。
“步瞻,你剛剛……是殺人了嗎?”
步瞻垂下眼簾。
“嗯。”
她聲音一啞,不敢再問。
一把傘橫在她的頭頂,遮擋住簌簌飛雪,她卻覺得自己身上比方才還要寒冷。就這麼一瞬間,薑泠感覺自己好似也變成了一堆雪,一堆冰冷的、任憑春風無論如何都吹拂不到的雪。
步瞻看著她凍得通紅的臉頰和腳趾,眉心微微蹙起。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問她為何不穿鞋襪,話語落在嘴唇邊時,卻隻剩冷冰冰的下一句話:
“回屋,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薑泠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往前走了兩步,眉間蹙意更甚。
“薑泠,你要做什麼?”
“我懷了你的孩子。”
聞言,男人錯愕地轉過頭。隻見對方強裝著平靜,聲音卻止不住地發抖:
“步瞻,你知不知道……我有了身孕,我懷了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啊。”
“當我躺在床上睜開眼睛,聽到大夫說我有了身孕時,我真的好害怕。她們說那天晚上我暈倒在崢嶸閣,流了好多血。步瞻,那天夜裡,薑府是不是也流了好多血?我的父親,我的母親,還有我的弟弟……好多好多的血……”
步瞻低下頭,看著她。
“沒有。”
“是嗎?”
她一愣,繼而竟笑了,真難得,竟有人能在步左相手底下活下來。
她的笑容蒼白無力,像一朵絢爛的、卻又迅速枯萎的花,綻放在寒冷的冰天雪地裡。
步瞻移開眼,淡聲吩咐左右:“把夫人送回去。”
周圍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動。
見狀,他攥著傘柄的手微收,半晌,竟將傘遞給下人,再度走到她麵前。
冷風拂起他雪白的衣袂,男人眼中似乎有情緒流動。
下一刻,他竟伸出手,將她從雪地裡打橫抱起。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去抱一個女人。
就連談釗也覺得震驚不已,倒吸了一口涼氣。
步瞻的手摟住她的腰身,將她穩穩抱在懷裡。周圍仍是遊動的冷風,她閉上眼,聞到了一陣旃檀香氣。
還有……
他身上的血腥味。
那是旃檀香怎麼也掩飾不住的味道,醒目、刺鼻。
他沾滿了鮮血的手,牢牢地抓著她的胳膊,血跡染在她的肩膀處的衣衫上。一想起來這是薑家人的血,薑泠渾身發抖。
步瞻抱著她,沒有撐傘。
飛雪簌簌而下,落在她的麵容上,迅速融化成水。
他的懷抱很寬大,甚至還帶了幾分暖意,薑泠卻不敢將臉貼進去。二人一路沉默,終於,她聽到極低一聲:
“那天夜裡,我是抄了薑家,但沒有殺人。方才的我提審的,是旁的門戶的人。”
“你父親,你母親,你的弟弟……還有其他親人,都還活著。”
他是想殺他們的。
無論薑聞淮是否致仕,對方的名字早已烙在他的名冊上。
原因很簡單,他的野心昭昭,而薑聞淮卻是六皇子的老師。若是日後六皇子餘黨欲東山再起,勢必會聯絡薑家,與他作對。
所以他必須斬草除根,不留下任何隱患。
但那日——
他看著綠蕪與薑衍傳信,腦海裡竟憑白生出一個荒誕的想法。
也許是這想法太過於可笑,他僅是念了一瞬,便將其從腦海中打散。
可是前夜,火光衝天,他高坐於馬上,懷中束著那柄殺了無數人長劍。
薑聞淮、薑衍、林紫闌……
他冷冰冰地掃過那些人的臉,那些將死之人的臉。在談釗驚異的目光下,一句“殺無赦”竟變成“拿下”。
步瞻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隻覺得這一念之間的躑躅,讓他的頭忽然疼得厲害。
……
聽了步瞻的話,薑泠也愣了片刻。她仰起臉,看著男人冰冷的下巴。
“你會殺他們嗎?”
步瞻垂下眼睫,在蕭瑟的寒風裡,平淡無波地看了她一眼。
薑泠不敢與之對視,咬著發白的唇,將頭埋進他的懷裡。
也就是這一瞬,薑泠未捕捉到,男人原本冰冷的眸光終於有了幾分鬆動。
他似乎在猶豫,眼神裡第一次有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