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子忽然厲聲,斥道:“殷淑媛,孤並不知皇帝待你如何,也不想知道皇帝如何待你。但你給孤記住了,孤的母後,是大魏的皇後,是這後宮之主。你不過小小一個淑媛,膽敢以下犯上。即便皇帝不責罰你,孤也要罰你。”
“卞玉。”
“臣在。”
“按大魏律,目無尊卑以下犯上者,該當何處?”
戚卞玉走上前:“杖三十,罰跪宗祠。”
步煜冷聲:“那就杖三十。”
麵前的桃花樹已被砍了一半兒,他看得心中煩躁,索性移開了眼。長夜蕭索,宮燈更是寥落,夜空中送來清冷的風,小皇子步步走到殷氏身前。
他看著滿麵蒼白的女子,一字一字:
“你若不服,大可去皇帝麵前告孤的狀。”
對方明明是個孩童。
他的眼神卻格外銳利逼仄,儼然有了上.位者的影子。
這般陰狠的眼神,終於讓殷綾兒明白了——他的母親即使身在冷宮,不受皇帝待見,可他是皇帝的嫡長子,更是整個大魏的太子殿下。等若乾年以後他大權在握,藏春宮那女人即便是廢後,也會一躍成為大魏的太後娘娘。
走出鐘毓宮,杖責聲仍不斷,那女人還在哭嚎,但步煜卻沒有什麼心思去看她受罰。他厭惡這個地方,更厭惡那個跑去藏春宮打擾他母親的女人,千恨萬恨,他心頭最恨的,還是他的生父。
邁過鐘毓宮宮階,他強撐的強硬之姿,登即軟下來。
“殿下,殿下。”
戚卞玉滿臉擔憂,去牽他的手。
太子的手很冷,小姑娘的手卻又軟又暖和,她小心翼翼地牽住了殿下的手指,歎息道:
“您又莽撞了。”
他掌心有薄薄的汗,聞言,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卞玉,我又莽撞了。”
涼風襲來,小皇子頓了頓。
“但我忍不住。”
“我不是他,我不能容忍有人當著我的麵,欺負我的母親。”
說到這裡,太子煜的聲音很低,他的聲音濕漉漉的,帶了幾分委屈。
小姑娘又攥緊了他的手,奶聲奶氣地安慰。
“殿下莫要難過,日後待殿下長大了,定會將皇後娘娘接出藏春宮。”
“可是我等不及了,”步煜轉過頭,眼睛裡水光閃閃,“等我長大,還要好久好久。我一想起我的母親還要遭這麼久的罪,我就心如刀絞。卞玉,我好想見見她,好想親口告訴她,您一定要等兒子長大。可是長大真的太久、太難了……”
小皇子低垂下臉,吸了吸鼻子。
“卞玉,我做夢都想長大。”
見他這般傷心,戚卞玉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隻跟在殿下身側,默默地陪伴他往青行宮而去。他今日責罰了殷氏,明日定要受步瞻的責罵。想到這裡,小皇子聳了聳肩,自嘲一笑:
“被他責罵無所謂,隻是我又要被先生罵了。”
頭一回被太傅罵,是他在課上學習詩文,誦讀到父母之愛時,小步煜執拗地用筆將其上的一個“父”字塗去。
太傅很凶,是個胡須發白的老頭子。
但對方學識淵博,步煜很尊敬他。
“罷了,被先生罵就被先生罵吧,但我還想再莽撞一次。”
聞言,戚卞玉微驚,抬了抬首。
“殿下還要做什麼?”
步煜垂下眼,短暫沉默。爾後如打定了什麼主意,將身側小姑娘的手鬆開。
“卞玉,你現在回去,不要跟著我,我要去做一件事。”
“殿下要做什麼事?”
太子不答她。
冷夜淒風,他身形單薄,固執地走入這片長燈之中。
太子煜的突然出現,引起了長明殿不小的驚惶。時至深夜,桌案前的男人仍未歇息,他麵前堆滿了奏折,手邊還放了一杯完全涼透了的茶水。
談釗剛將藥湯端進來,宮門前就傳來一陣騷動。
步瞻頭疼難遏,見到那碗熱氣騰騰的湯藥,下意識地揉了揉太陽穴。
下一刻,便聽見宮人驚惶一聲:“皇上,不好了!小殿下他、他突然闖入長明宮了。奴婢們說什麼也攔不住他,殿下的手上還……還……”
宮人不敢再往下說。
即便對方不說,步瞻也大致也能猜到個七七八八。他將手中奏折放下,目光清淡,朝窗外眺望一眼。
夜色濃稠,如同黑墨,烏沉沉的雲傾壓下來,叫人的呼吸有幾分不暢快。
他看著跪在案前、身形瑟縮不止的宮人,聲音平靜:“不必攔,讓太子進來。”
宮人:“……是。”
步瞻一個眼神,談釗亦識眼色地退出長明殿。偌大的宮殿內隻剩他一人,守著滿桌的奏折與搖晃的孤燈。
沒過多久。
太子煜拖著一把沉重的鐵劍,朝那龍椅步步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