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要去哪兒?”
他又抬了抬眼皮,聲音很平靜:“回京。”
聽到這兩個字,她立馬轉過身,一雙眼直愣愣地盯著眼前的男子。他未束發,也未佩戴金冠,滿頭烏發隻用一根帶束著,整個人有種說不上來的矜貴風流。
她未想到這麼快會再次遇上步瞻。
更未想到,他依舊不放過自己。
薑泠冷下聲,皺著眉頭問:“步瞻,你要帶我回京?”
“嗯。”
“我不會回京,你停下馬車,放我下去。”
正說著,她便伸手,抬了抬隨風微揚的車簾。可馬車夫根本不聽她的話,揚著鞭子,繼續驅馳著馬車。
她厲聲,高喊道:“停下車!”
“停下馬車——”
馬車夫背對著她,未動。唯有一側的談釗心有不忍,偏了偏頭。
隻一眼,便見女子探出窗,即便有霞光映襯,也難掩她麵上的煞白之色。
此處像是山地,再往前走,便是斷青崖。
她喊了許久,久到嗓子有些難受,步瞻這才慢悠悠抬起眼,同她道:“莫喊了,他們不會聽你的。”
她“唰”地一聲低下頭。
男人麵容清俊,坐在馬車裡,身形隨著車身微微搖晃著,唯有那一雙眼,是一如既往地清冷自持。
她咬住下唇,聲音微微發抖:“你何故將我再接回京?”
對方不答。
“步瞻,你早已知曉,你我相看兩厭,與其互相折磨,倒不若相忘於江湖。你做你的大魏皇帝,我做我的琳琅娘子。”
“沒有相看兩厭,”他頓了頓,接住了她的話,“我……並沒有厭你。”
“可你厭棄過我,”霞光刺破窗簾,薑泠麵上落了些影,聲音也變得有幾分淒厲,“整整三年,藏春宮的整整三年,這還不夠麼?”
一想到這些回憶,她眼中忽地浮現上幾分痛楚。整整三年,她被囚禁在藏春宮,聽著外間門的消息,剛開始幾乎是以淚洗麵。她名義上雖為大魏的皇後,可實則吃穿用度與宮中下人無異。如若不是她下定了決心從宮中逃走,此時此刻,自己不知還在宮中受怎樣的苦。
“不會了,”步瞻道,“以後都不會了。”
聞言,她忍不住冷笑:“步瞻,你甚至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男人坐在馬車裡,微微蹙眉,凝望著她。
就在他欲再度開口之際,眼前驟然寒光一閃,女子已從發上拔出那根銀簪,以簪尖抵上他的脖頸!
步瞻不備,脖上一道刺痛,已有殷紅的血珠子汩汩滲出。
“啪嗒”一聲,滴在馬車裡。
雖被她刺傷,男人麵上卻沒有慍怒之意,反而低垂著眼,無奈歎息:
“薑泠,你這是弑君。”
她冷眸,道:“你莫過來,告訴他們,我要下馬車。”
見他坐著半晌未動,薑泠又以簪尖對準自己,重複道:“告訴他們,我要下馬車!”
步瞻未管脖頸上的傷,亦蹙眉道:“薑泠,你真以為朕不會治你得罪麼?”
“你莫要過來!”
她看著男人逐漸逼近的身形,又回過頭,順著翻飛的車簾看了眼愈行愈遠的江南,愈發感到絕望。
三年了,又是一個三年,她逃了這麼久,好不容易與季老師一同在那裡開了四寶坊。
卻又遇到了步瞻。
又是他。
又是因為他。
他為何緊緊逼著自己,從不肯放手。
薑泠眼眶通紅。
不知不覺,她的眼中竟蓄滿了淚,見她哭了,步瞻的眸光似乎軟了一軟,他伸手,儘量以溫和的語氣道:“你過來,莫衝動。朕發誓,不會再像從前那般逼著你。”
女郎攥著銀簪的手緊了一緊。
就在他再欲出聲之際,眼前驟然閃過一道寒光。薑泠徑直將手中的發簪,對著男子的心口狠狠拋了去!步瞻眸光遽然一閃,眼疾手快地一側身,她已趁著這空隙跳下馬車,朝外賣力奔跑而去。
她跑不了多遠。
她一介女子,本就羸弱,又是徒步,根本跑步了多遠。
但這也夠了。
隻因她並非朝著回路而跑,而是循著山路而上。
沒一會兒,她便來到了斷崖之前。
從山的那頭拂來自由的聲息。
颯颯風聲,吹鼓了她的青絲與衣袍。
她剛踩上那微微鬆動的石頭,身後便立馬有人追趕上來。
為首的正是一襲雪衣的步瞻,他看見眼前情形,呼吸兀地一滯。
緊接著,男人眼中竟浮現前所未有的慌亂。
“薑泠!”
他先是難以控製地朝她吼了聲,反應過來後,又壓下聲息。步瞻伸了伸手,冷風亦吹鼓他的衣擺,一貫清冷自持的年輕君王,麵上竟頭一次有了哀求之色。
他聲音微啞,朝站在懸崖邊的女子,低聲道:
“……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