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薑泠一怔神。
她微低下臉,看著麵前的小孩子。對方仰著頭,眼底寫滿了探究與心疼,與她直直地對視。
“母後,他可是又欺負您了?”
冷風獵獵,吹鼓他暗紫色的衣袍。見薑泠沉默半晌,步煜眼底竟閃過一絲憤懣與殺意,看到那冷冰冰的殺意時,她心中微微一驚。
他恨他的父親。
薑泠想起來,當年自己出事時,年幼的煜兒L拖著一把鐵劍,徑直闖入了長明宮。
似乎害怕他會莽撞行事,一側的青菊連忙出聲:“小殿下,您誤會了。聖上如今待皇後娘娘好得很,不曾欺負過娘娘。您……莫要誤會。”也莫要莽撞。
步煜沒有理會青菊。
他未搭理青菊,也未開口說話。小小少年緊抿著唇線,立在宮階之下凝望她。那一雙與他父親極為相像的鳳眸落在她身上,小太子眼中帶著探尋,似乎在問她“是這樣麼”。
薑泠彆開臉。
她不想讓煜兒L知道太多自己與步瞻的事。
他是一個優秀的儲君,
卻不是一個幸福的小孩。
見薑泠麵上神色,步煜還以為是自己惹得她不開心,三步化作兩步走上前,趕忙問道:
“母後,兒L臣……可是惹您傷心了?”
從少年身上傳來淡淡的蘭花香氣。
薑泠抬起眼,牽了牽他的小手,搖頭:“沒有。”
他雖麵上佯作得很成熟,可那一隻手仍是小小的、軟軟的,這分明是一個小孩子的手。一想起煜兒L的童年遭遇,薑泠便忍不住鼻尖泛酸——他自幼沒有感受到母愛,更是沒有一個合格的父親,可即便是在這樣的環境下,他依舊長成了一名勇敢良善的小孩。他獨立,聰慧,明善惡,辨是非。
“母後放心,兒L臣已經長大了,先生教導我要三思而後行,兒L臣不會再做出那等莽撞之事。”
步煜忍了忍,道,“他冷落您,兒L臣便陪著您,他不愛惜您,兒L臣便寵著您。”
他已經長大了,不僅是言行舉止比同齡人成熟,就連身量也比與他同歲的孩子高上許多。
“兒L臣會用功讀書,會刻苦習武。兒L臣……會讓母後等到那一天。”
哪一天?
步煜雖然並未明說,可一聽到這句話,周遭的綠蕪與青菊皆變了臉色。她們嚇得汗流浹背、顫栗不止,所幸周圍沒有旁的人,太子的聲音又刻意壓得極低、並未讓其他人聽了去。
“煜兒L,”薑泠亦是一驚,捏了捏他的手指,同樣壓下聲音,“慎言。”
“兒L臣知曉。”
步煜低下頭,將臉深埋入房簷下的那一襲陰影裡。
片刻後,他委屈道:
“可兒L臣忍不住。”
小太子一下撲到她懷裡。
他像一隻受了傷的小獸,撲入母親的懷抱中,一邊委屈兮兮地吸著鼻子
,一邊用臉頰輕輕蹭著她。
“母後,兒L臣忍不住,兒L臣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欺負您。”
他濕漉漉的話語聽得薑泠心頭一軟,她不禁彎下身,將他抱得更緊了些。今年京都的秋天格外寒冷,蕭瑟的秋風吹刮至薑泠耳邊,又輕輕送來身前孩子的話。
“母後。”
他道,“兒L臣教您用劍罷。”
……
自從那一夜過後,薑泠知道自己再逃不出皇宮,便索性不再去想其他事。
她不再想步瞻,不再想自己身處在六宮之主的位置,更不再理會周圍宮人的通傳。她想明白了,現如今,無論自己做出何等大不敬的事,步瞻都不會對她動手。如今他深愛著她,這便是她當下最大的籌碼。
想通了這一點,薑泠覺得在藏春宮的這些日子也沒有那麼難熬。
她開始重新學著製香,學著畫畫,開始聽煜兒L的話,學習握劍。
她沒有習武的底子,一開始,劍拿得並不是很穩。
再加之她的身形本就羸弱,一握起劍來,反而被那沉重的鐵劍帶著歪了歪。
每當她想要放棄時,小太子都會在一側一臉嚴肅地同她講,自己不能無時無刻地保護著她,母後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說這句話時,太子煜眼底分明有著對那個薄情男人的恨意。
秋風掃落枯葉,不知不覺,冬日來臨。
內務府往各宮送來了暖炭,送至藏春宮時,大公公刻意對薑泠笑得十分諂媚。薑泠懶得與這些人斡旋,也懶得過問步瞻近日的情況,隻叫綠蕪將香炭收下後,便轉頭邁入寢殿。
看見暖炭時,青菊喜不自勝,連連感歎。
“奴婢入宮這麼久,還從未見過這般好、這般多的炭呢!”
聞言,綠蕪也抱著那一筐炭,笑得十分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