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支沾了水珠的桃花,被她下意識藏在身後。
柳恕行朝她這邊輕瞟了眼,並未開口吱聲。他的頭發徹底散下來,乖順地披在周遭,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愈發脆弱而清冷。
疏離。
他的周遭亦遊走著幾分淡淡的疏離感。
薑泠已經不太相信,他先前是尋常人家的平民百姓了。
外頭雨大,二人隻能在屋內乾坐著。一時之間,四下皆是百無聊賴。薑泠更是坐在一側的硬椅上,用手指摩挲著手中那一朵桃花花瓣上的紋路。
見狀,他有意無意地開口,淡聲詢問:
“你這麼喜歡桃花麼?”
薑泠渾然不覺對方的試探,
自顧自地點了點頭,
“嗯。”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竟看見,在自己應完聲後,柳恕行的眸光微微一黯。
似有什麼情緒遊走在他雙眸之間,隻不過他的眸子太過幽深,令薑泠看不真切。
半晌,男人彆開臉去。
這一場傾盆大雨,又將他送回了明懿三年的深秋。
他默不作聲地掩去眼底情緒。
明懿四年,自她離開後,皇宮再沒有開過一朵桃花。任憑他如何差著宮人、千方百計地栽植培育,仍不見有一棵桃花樹願意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
上山之前,雨還沒有這麼大。
行至一半兒,忽然一道閃電,大風吹刮得樹枝劇烈搖晃,就在他準備使往金善寺走時,忽然瞥見不遠處那一抹粉嫩的亮色。
桃花開了,開得很漂亮。
大朵大朵的粉紅色,嬌豔可人。
他看得眸光一柔,心生歡喜,方折下其中一支,大雨忽爾傾盆而至。
他趕忙用衣裳將其護著、小心翼翼地藏好。
金善寺就在半山腰處,他本想著不一會兒便能將這朵桃花送給她。
隻可惜,隻不該。
他眼前一晃,視線之前多了重重疊疊的影,忽爾在此時犯了舊疾。
……
“嘭”地一聲,冷風竟將窗牖吹掀開!
屋內二人微微一驚,回過神,大片的雨水已朝著屋內洶湧,唰唰地將窗台邊的案台淋濕。
薑泠趕忙起身,去關窗。
幸好她眼疾手快,快速將窗牖關嚴實,可即便如此,她的雙袖還是淋濕了一片。見狀,她也不覺得麻煩,兀自將袖口掀翻起,原本素淨的衣袖邊,露出兩截如玉似的凝白的皓腕。
屋中無趣且煩悶。
薑泠忽然想起,自己藏在床下的那兩瓶桃花釀。
元宵之夜,柳恕行自山下給她帶了兩瓶桃花酒釀,二人本欲美酒配佳節,可後來二人跑到山上看著孔明燈、轉念便將這兩瓶酒拋至九霄雲外去了。
如今正愁著無事,她便將那兩瓶酒從床底下抱出來,又不知從哪兒搞來了一盤花生米,將其齊齊擺在小桌上,喚著柳恕行坐過來。
對方似是有些無奈,擺了擺頭,到底還是聽著她的話,乖順地坐在她對麵。
薑泠將鬢發彆至耳後,給二人倒酒。
風雨飄搖,春寒料峭。經了方才冷風入戶,周遭忽然變得冷颼颼的。如今這幾杯淡酒下肚,竟喝得人身上暖意融融、十分舒服。
這桃花酒釀並非市麵上尋常的烈酒,其中酒意很淡,品嘗上去,像是有一朵朵桃花在口齒間盛放開來。薑泠微微歪了歪頭,看著對方也執著杯盞,將酒釀一飲而儘。一尾春風忽爾吹拂而至,竟送來他身上清淡的桃花香。
還有……那熟悉的旃檀香氣。
即便是如此清淡的酒,她還是有些醉了。
喝著喝著,薑泠眼眸中明顯染上幾分混沌之色。見狀,柳恕行也有所察覺,不禁伸過手,將她的酒杯攔了一攔。
“莫喝了,”他的聲音很輕,語氣之中,似乎還夾雜著淡淡的寵溺,“再喝真就要醉了。”
薑泠眯了眯眼,臉頰紅紅的,反駁道:“你當初不是說,這酒喝不醉麼?”
柳恕行愈發無奈,將她杯盞取過,手指方一碰到她的手背,女人的身子忽然軟了下去。
他趕忙又手忙腳亂地去抱她。
她明顯是喝醉了。
那緋意一路,自她的雙頰,蔓延至她的耳根。
一時間,薑泠眼前之景也晃了晃,麵前的蠟燭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麵前的人也慢慢地,從一個,變成了兩個、三個……
白衣,墨發……她仰著臉,目光往上移,忽爾望入那一雙鳳眸。
“步瞻。”
聞言,柳恕行的身子一僵。
風雨襲來,她的聲音絲絲霧霧地,隨著輕風一道拂來。
女郎聲息微弱,不知是不是酒水的緣故,她的聲音中竟帶了幾分潮意。
她的聲音迷迷糊糊的,緊攥著他的衣角,微聲:
“是你麼,步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