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
“因為我恨他。”
她用手掌托了一把桌角,使得自己站穩了身,渾不顧對方麵上的神色,自嘲般地笑笑:
“我恨他,我好想從未見到過他,好想從未與他有過那麼多的糾葛。你知道嗎,我其實很害怕見到他。我怕的不是他將要會如何對待我,而是害怕見到他後,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過往。我一見到他,就忍不住地一遍遍去想。想我先前是如何的可憐而可笑,想他是如何將我這一顆心扔在地上、毫不在意地蹂.躪、踐踏。”
薑泠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
“剛開始我甚至都不敢去恨他,我隻會一遍又一遍地懷疑自己。我怨恨我為何會愛上他,我怨恨自己的不爭氣……你知道嗎,這種感覺真的很折磨,壓得人根本喘不上來氣。我的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閃過那個可怕的念頭,我心如死灰,但我必須要活著。”
“我還有家人,有父母,有弟弟,還有我的孩子。”
柳恕行微垂下眼簾。
他的鴉睫濃密纖長,遮擋住眼底晦澀的情緒。
男人微微屏息,聲音中竟多了幾分試
探般的小心翼翼。
他問道:“那你現在呢,你現在是愛他,還是恨他。”
薑泠的身形滯了滯。
她立於窗邊,身側是呼嘯的冷風,隔著一道窗戶,她隻覺得身上極冷。
先前,她曾聽過人說,時間會衝淡一切。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早已分不清自己對步瞻的感情是單純的愛或恨。每當自己一想起那人時,總有一種很奇怪、很莫名的情緒縈繞於她的心頭,說不清道不明。
薑泠轉過頭,凝望向窗外。
風雨飄搖,方抽了嫩芽的綠葉被雨水拍打得一片狼藉。冷風乍一吹掀,便有殘枝敗葉簌簌而下,看得人心有不忍。
這麼嫩綠、明媚的春色。
就這般消逝於滿城風雨之中。
她不知道下一場雨何時再來。
“我並不知曉。”
於柳恕行的目光中,薑泠搖搖頭。
“我從未想過,但無論還愛或不愛,我都不敢再愛了。”
夜色洶湧而至,隨著穿堂而過的冷風,吹拂入男人的瞳眸中。
他眼睫輕顫著,聽著眼前身形孱弱的女子的聲息:“柳恕行,說實話,如今那些情愛之事於我而言,已成了某種奢侈的賭注。我沒有勝券在握的能力,與那個人相比,我的力量實在是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我也曾想過、嘗試過去愛他,可那無異於蜉蝣撼樹、螳臂當車。”
薑泠仰了仰臉,苦笑道:
“我已經遍體鱗傷,再輸不起了。”
頃而有漫天的大風,吹刮入他翕動的眼睫。不等柳恕行反應,薑泠立馬抽出神思,反問他:
“那你呢,你與你的夫人呢。她如今是不在世了麼?我記得你好像說過你愧對於她,若你還喜歡她,為何不去找她?”
聞言,柳恕行默了默。見他沉默,薑泠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忙不迭地補救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她已經——”
對方無奈地打斷她。
“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薑泠攥著酒壺,悶悶地“噢”了聲。
不知為何,她竟也覺得自己的一顆心悶得很厲害。
胸腔堵堵的、憋憋的,好似有什麼情緒將要跳出來。
柳恕行徑直按住她的手:“莫再喝了。”
這一回,他的掌心是實打實地觸到了她的手背,肌膚相貼,男人的手掌輕按下去。
“就剩下一口了,”
她搖了搖酒壺,刻意忽視自己手背上的燙意,將剩下的一點點酒水一飲而儘。
“沒有了,嘿嘿。”
喝完,她不負眾望地醉倒了。
窗外風雨傾盆。
步瞻雙手沉穩,將她抱上榻。
他的印象中,她很少喝酒,更未曾醉得這般厲害過。如今懷中的女孩子緊閉著眼,一張小臉也漲得紅通通的。男人抑製住心中的情緒,將她平穩地放至榻上。
一低頭,便清楚地看見她細長的濃睫
。
他的眼中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步瞻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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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坐下來安靜地凝望著她。
就在他站起身的那一瞬,榻上的女人忽然伸出手,將他的手指勾住。
男人低下頭,瞧著薑泠那一截乾淨素白的手指,微怔。
猶豫了片刻。
他終究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身份,將她的手指回握住。
……
自那一夜過後,二人之間的關係變得愈發奇怪起來。
薑泠也總覺得,柳恕行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奇怪,甚至還有幾分……曖昧。
即便得不到她的任何回應,對方依舊每日給她帶著從山腳下買回來的小玩意兒,依舊無微不至地照料她。經過這些天,他的劈柴手藝日漸熟稔,做的飯菜也是越來越可口美味。
然,薑泠每每一看見他,總會想起自己喝醉了的那一夜,對方手掌覆於自己手背時清晰的觸感。
她與柳恕行似乎達成了某一種默契,對那一晚閉口不談。
隻是京都再未下過那麼大的雨。
再過幾日便是百花宴,百花節在京都是個極隆重的節,屆時皇帝與太子將會親臨百花盛宴,與百姓們一同祈福今年運勢。
身在金善寺的薑泠也想看一看今年的百花盛宴。
主要是,她著實太過思念她的煜兒。
故而在百花節的這一日,薑泠起了個大早,彼時天色將亮未亮,她剛一推開門,便瞧見同樣正欲出門的柳恕行。
思忖少時,她揚聲,喚住男人。
“柳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