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夏日,二人身上所穿衣服甚薄甚少。
男人後背重重地撞在牆壁上,還未愈合的傷口登時皸裂,殷紅的血自骨肉中洇出。
步瞻正對著薑泠,後背之處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說也奇怪,他平日都喜歡穿素衣,今日來藏春宮時,卻穿了一件顏色極重的、玄黑色的衫子。這使得血色滲透,隻將後背衣料的顏色染得微暗了些,卻不及一身素色時那血跡的駭人。
汗水自男人的額頭上滲出,徐徐滑至他的鼻梁處。
床榻上,隔著一層極薄的紗,她像一頭受了驚的小鹿,於軟榻之上發著抖。
薑泠努力鎮定著。
可即便她再想如何鎮定,一閉眼,滿腦子都是那漫天的大火,以及房梁墜落時、柳恕行奮不顧身地護住自己的身影。
濃煙嗆鼻。
她眼前是一片血色。
身前的男人站定,繼而又緩緩垂眸、朝著床榻這邊望了過來。不知為何,他的麵色看上去比方才還要差勁,整張臉毫無半分血色。薑泠亦是抬起眸子,眼神空洞地與他對視,四目相觸的那一瞬間,似乎某種後怕,她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往後縮了一縮。
步瞻伸出手,似乎想要抬一抬這床簾。
他的指尖泛起一陣青白色。
見薑泠這般,男人的手又僵硬地頓在原地。
她是在害怕他麼?
薑泠也說不上來,這種感覺究竟是不是畏懼。她心中想,自己應當是不怕他的,但麵對著步瞻伸出手時,她還是下意識地去抵抗、去防範。
下意識的去躲避與他的接觸。
於無人發覺之處,男人的手指一點點收緊。
方才他欲離開長明殿、來到藏春宮時,談釗就在一側叮囑他。太醫說,皇後娘娘身子並無大礙,隻是受到了一些驚嚇與刺激,這才暈了過去。娘娘如今的情緒不甚穩定,切不可再刺激皇後娘娘。
“更何況娘娘一直視主上您為洪水猛獸、避之不及,如若此時您告訴她柳恕行的真實身份,怕是娘娘會怪罪您如此欺騙她。主上,恕屬下多嘴,您倒不若待過些時日、娘娘情緒穩定下來了,再告訴她先前的一切。”
談釗苦口婆心、與他說這些話時,步瞻方才轉醒。光影疊疊,一寸寸穿過窗牖,輕.薄地在男人蒼白的麵頰上落了一層。男人微垂下眼睫,仔細想了想談釗所說的話,還是否定:
“不成。”
如今在薑泠眼裡,柳恕行已經死了,已經被他殺死了。
此時她正是傷心欲絕,悲痛萬分。
如若這時候他不去開口解釋,金善寺那些過往的記憶便會連綿成鋒利的刺,直往她本就破碎不堪的心口紮去。
可是方才,就在這藏春殿中,對方卻說,他根本不及柳恕行的萬分之一。
他肮臟、汙穢、殘忍、無情無義,說出這種話,便是玷汙了她心中的那一份純潔與美好。
他配不上那個名
字。
聞言,男人明顯一愣,一瞬之間,似乎有什麼情緒自從他眼底閃過。
寢殿內燃著暖香,霧氣拂來,縈繞於那一層薄薄的素紗之上。因是背上傷口潰爛,步瞻疼痛不止。他咬了咬牙關,“啪嗒”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地一下從枕頭下取出一柄匕首。
她的麵上皆是防範之意。
“你莫要過來!”
莫過來,莫碰我,不要靠近我。
步瞻,你不要碰我!
眼前忽然多了一方落地的黃銅鏡,鏡麵之上,是女人赤.裸的身形。她的手腕處緊緊纏著一根發帶,被人扼住手腕,死死抵在那黃銅鏡之上。
男人龍袍金冠,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
她的眼尾通紅,不知是不是寒風凍得,身上同樣也紅得不成樣子。少女看上去屈辱到了極點,緊咬著顫栗的牙關,一雙眼惡狠狠地盯著他。
“你莫過來,真是惡心!”
他的大手一寸寸拂過那紅白交織之處。
女人仰著頭,拚命抗拒著,淚水自眼尾處滑落、流滿了麵頰。即便她如此,男人卻依舊不依不饒,他死死握住少女的下巴,虎口自她的下頜一路滑至那脖頸之處。
“嘭”地一聲,有人將鏡子打破。
她掙脫束縛,利刃幻化成匕首,被她一下從地上撿起來。
“你莫要再碰我。”
一片迷蒙的白霧中,少女以匕首死死抵著自己的脖頸,雙目赤紅,“步瞻,你不要再逼我。”
你不要逼死我。
他忽然感覺呼吸發難。
眼前似乎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將他的口鼻遮掩住,又忽然落入他的脖頸間,連同他的聲息也一道扼住。
——步瞻,你莫碰我,莫逼我。
——你莫要逼死我。
——你……
眼前驟然閃過一道寒光。
薑泠眼看著,麵前的男人如同著了魘一般,忽然伸出手攥住麵前的帳簾。隻聽著這“刺啦”一聲,素帳如同一片白雲般傾瀉而下。
他不知怎麼了,麵上看起來竟有些痛苦。
亦……有些嚇人。
薑泠也緊攥著手掌中的匕首,往床榻裡側躲了躲。
她殊不知曉,就在另一邊,男人眼前的光景。
是毒蠱發作了。
他眼前皆是重重幻覺。
步瞻亦知道,如今自己眼前的,是虛擬的假象,而絕非真實。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薑泠”將匕首刺入她的脖頸處。窗外月色瑩白,將偌大的寢殿映照得通明,男人瞳眸間卻是一片混沌,隻見這一片令人頭疼欲裂的混沌中,又有什麼寒光閃了一閃。
不要。
他攥緊了手中的簾布。
薑泠眼
見著,麵前男人的呼吸猛地放急促,他的小臂上青筋爆出,緊接著竟伸出手、朝她撈了一撈。
她的胳膊就這般被對方撈住,連帶著那一把鋒利的匕首橫亙在男人胸膛前。他的掌心很燙,力道也很大。
不要。
他想走出這幻境。
這讓他的理智幾近於崩潰的幻境。
發帶散落了一地,少女的衣帛亦徐徐滑落、墜在那一雙素白的腳踝處。她捏著地上的碎鏡,對準了自己脖頸上的肌膚——
“薑泠。”
他緊攥著女人的胳膊,右手劇烈顫抖起來。
“薑泠!”
住手。
停下。
給我停下!
月光與刀光碰撞,折射出一道極刺目的影。
薑泠從未見過這樣的步瞻。
在她的印象裡,他通常都是清高的、孤冷的、淡漠的,他從不在旁人麵前暴露自己的一丁點兒情緒,那雙漂亮的鳳眸總是萬分矜貴而疏離。
但如今。
她卻瞧見了對方著了魔般的樣子。
他好像瘋了。
右手害了痙攣,將她死死握住,原本死寂的眼神裡忽然露出驚懼之色。他像是困於一場看不到頭的幻境,又像是困在過往的記憶裡,他緊咬著牙關,竟將下唇堪堪咬出鮮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