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夢半醒。
自從被灌了那一碗藥後,薑泠的意識愈發不清晰。她不知道那一碗藥是什麼東西,隻隱隱約約聽著門外傳來些許女子的歡聲笑語聲。她們聲音嬌媚,口口喚著一句句“官人”,不少時,門外又傳來男人們興奮的回應。
即便是再愚鈍,薑泠也能料想到,自己如今身處何地。
青.樓。
那世人尋歡作樂、紙醉金迷的風月之處,青.樓。
她被人拐到了這種地方。
既然是在青.樓,那也著實不難想象,那些人往她嘴裡灌了什麼藥。那等催.情的、令人渾身燥熱、心旌蕩漾的藥粥,隻用不了多少劑量,便能使人喪失理智、淪為情.欲的奴隸。
她不敢去想。
薑泠努力張大嘴巴,想要喊出聲,更想將那臟東西從嘴裡嘔出來。她費力了許久,可全身卻再沒有一丁點兒力氣,更喊不出任何聲息。她的嗓子好似被人用一塊堅硬的大石死死堵住,孱弱的聲音如同一條快要乾涸的溪流。她伸了伸手指,隻抓到一條薄如羽翼的輕紗,紗帳被風一吹,輕輕拂垂而下。
她想喊,想要逃。
可什麼聲音都喊不出來,也根本逃不掉。
薑泠雖是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姑娘,但也十分清楚被拐到這等風月之處的下場。尤其是這等模樣俊俏的,那可真是尤物中的尤物。她雙眉緊蹙著,心裡隻有一個聲音。
——她完蛋了。
……
步瞻和談釗是在醉君樓找到薑泠的。
起初,聽說薑泠被拐到醉君樓,步瞻明顯慌了神。醉君樓醉君樓,單聽名字便知曉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談釗登即帶了一行精銳隨聖上一同前去,當他們將此地圍堵起來,在一間屋內看到平躺在床榻上的薑泠時,他與聖上都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
談釗及左右侍衛識眼色地退下。
一時間,偌大的屋內隻剩下步瞻與榻上的薑泠二人。
失而複得,他能清楚地聽見自己一寸寸放緩的呼吸與心跳聲。
適才一路上趕過來,他的心跳聲怦怦,叩於長劍上的手也攥得發緊。他根本無法料想、若是自己晚來一步會是怎樣的場景。屋內的四角香爐正燃著,暖煦煦的風帶起些濕漉漉的霧氣,撲麵而至。
白蒙蒙的霧一寸寸,拂上男子月華色的衣袍。
步瞻平複了呼吸,沿著床邊坐下來。
床榻邊,他垂下濃密的眼睫。
冬季的天黑得及早。
夕陽剛一西落,夜幕便悄然降臨。房間的窗簾未闔著,皎潔的一層月光透過窗柩、輕輕蒙在女子安靜的麵頰上。也唯有在此一刻,步瞻才得以如此放肆、如此肆無忌憚地凝視著她。
她生得好看。
與她的弟弟薑衍一般,都是令人望而生羨的美人。
步瞻呼吸微秉。
他低垂著眼,目光一寸寸滑過她的雙眉、眼睫、鼻尖,最後落在她
那雙嬌豔欲滴的紅唇之上。忽然,男人眉頭一皺,伸出手。
她的唇角邊,殘存著一道極不明顯的印漬。
他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
是……藥漬?
步瞻眉間蹙意更甚。
她被人灌了藥?!!
煙花柳巷如此危險,被人在此處灌藥,更是危險至極。他忙不迭低下身,摸了摸女子的臉頰。奇怪的是,她的臉上根本沒有任何發燙的痕跡,甚至連半點奇怪的紅暈都沒有。
奇怪。
真是好生奇怪。
步瞻心中生疑。
想也不想的,他召來談釗,命他將張太醫喚過來。
他喚得匆忙,談釗也知曉此事的嚴重性,自然不敢怠慢。不過頃刻之間,張太醫便背著他的醫匣邁入此地。這興許也是他第一次來青.樓,年過百半的老者臉上寫滿了不自在,但當他一看見正平躺在床榻上的皇後娘娘時,又立馬嚴肅起來。
步瞻烏眸沉沉,眼底閃著駭人的寒光,看得張太醫雙肩一抖,嚇得“撲通”一聲跪下來。
“回、回聖上的話,娘娘她並沒有中春.藥。”
聞言,談釗稍稍鬆了一口氣。他剛放下心,卻見地上那老者仍皺著眉頭,麵色凝重。
張太醫:“而是——”
談釗:“是什麼?”
“是……”
老者頓了頓聲,戰戰兢兢地說出了兩個字:
“情蠱。”
……
“轟隆”一聲,天際響起驚雷。
又一場雨嘩啦啦落下,將漆黑的夜洗刷得愈發孤寂而單薄。
談釗久久回味著張太醫的話:
“回主上,娘娘被人灌了情蠱,正是……西巫的情蠱。”
與他身上一模一樣的情蠱。
聽到這句話,不止是一側的主上,就連談釗也呆愣在了原地。回過神來,他仍是神色怔怔地扭過頭、望了一側那一襲月白色軟袍的男人一眼。對方正立在窗邊,身形被月光沐浴著,原本清冷自持的鳳眸裡忽爾湧現上一層震愕與慌張。
給她灌藥的那一群人,不是青樓、而正是西巫的人。
他們明顯知道薑泠的身份。
不過讓步瞻震愕與不解的是,從始至終,西巫人的目標都隻是他一個。更何況如今他還沒有解藥、已然命不久矣,對方又為何對薑泠這樣一個弱女子下手?
他來不及思索。
隻覺得無邊的驚懼感如同潮水撲湧過來,隻在這頃刻之間,將他僅存的理智全部吞噬。
“主上、主上——”
談釗搶先一步上前,接過他搖搖欲墜的身子。隻一瞬間,談釗的麵色“唰”地一下變得極白。他緊抿著毫無血色的薄唇,眼神中倏爾閃過一寸涼意。
那是談釗從未見過的殺意。
就連一貫跟著步瞻的談釗望著,都不禁心生一層畏懼。
他轉過臉,望向沐浴在月色下的
女子。
此時此刻,步瞻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
這是整個西疆過得最難熬的一個小年。
西疆與西巫民宿相近,兩個地方都將小年夜看得極重,其重要程度已然快要趕上新年。而在這一日,皇帝卻下令強.攻西巫,他的命令之強硬,令人不容拒絕。
他一整夜圍坐在輿圖之前,整宿未曾合眼。
如若是以往,談釗定然會上前,勸說他多注意身子。但今夜,他守在主上身側,卻不敢開口多說一句話。黑衣男人隻身立在那裡,隻敢在靜夜之中默默守著,聽著窗外的風雨呼嘯之聲,根本不敢斷然走上前。
軍帳外的風雨聲勢極大。
來西疆之後,談釗頭一次見這麼大的雪。
京都雖也下雪,可大多都是蒙蒙小雪,小小的、晶瑩剔透的雪粒子,會在宮階上這麼落下一層。那些雪大多都堅持不到第二日晌午,即便是有囤積的,但也都是化了大多半,而西疆的雪卻大有不同了。那等山呼海嘯般的風雪之聲,呼啦啦地朝軍帳撲過來,襯得這帳子萬分脆弱,也將人撲打得心思萬分不寧。
今夜不甚寧靜。
軍帳之內,皇後娘娘仍舊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