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許多人說過,他與他的生父很像,都是一樣的不漏聲色、不辨情緒。明明還是個孩子,他卻比同齡人都要成熟許多,他能很好地隱藏自己的全部悲喜,心思深沉得令人害怕。
這是步煜第一次,情緒這般失控。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他深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可即便如此,少年的一顆心仍然怦怦跳動得厲害。他有些怕了,看著眼前的男人,步煜心底裡竟平白生出一種名為“畏懼”的感覺,這讓他的聲音也不禁抖了抖,低下頭來。
“你說什麼。”
少年的聲音很輕,像是沒有聽清楚男人適才所說的話。
看見他眼底的關心與擔憂,步瞻先是怔了怔,反應過來後,
唇角不禁翹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男人的唇角邊,有一對若隱若現的酒窩。
看得步煜氣不打一處來。
——笑!還笑!流了這麼多的血、這人都快要死了,他還能笑得出來?!!
小小少年鼓起一張包子臉。
見狀,步瞻正色。他忍著痛,亦輕聲開口。
“煜兒。”
他道,話語輕輕,像是某種保證:
“我不會死。”
……
這是極漫長的一夜。
置罷氣後,步煜也冷靜下來——他既不讓自己去同母親說,那便是不想讓她擔心。步煜本來也不願讓母親過度在乎這個男人的死活,索性想著,那人如此做,也是甚好。
他才不願意讓母親因為眼前這個男人,成天心驚膽戰呢。
更何況如今天色甚晚,母親已經睡下。
倒是自己,今日倒了黴,就連袖子上也沾染上那些血腥。
步煜取出來一方乾淨的帕子。
衣袖上的血跡已乾,他用了些力,仍舊擦不下來。少年攥著素白的帕子,借著月色朝座上看去。隻見男人身側葷腥一片,尤其是桌案之上,儘是血腥之氣。
他撇了撇嘴,走上前,試圖去擦那一片狼藉的桌麵。
方擦拭了兩下,少年的手腕便被人攥住。
“怎麼。”
步煜垂下一雙鳳眸。
這雙眼睛,真是生得像極了他。
步瞻麵色有所動容。
可完全不等男人開口,鋪天蓋地的,一陣痛意就這般刺上心頭。步瞻微微蹙眉,手腕隨著眸光顫了顫,忽爾鬆開了手指。
步煜趕忙攙扶住他的身子。
鮮血又不可避免地蹭了一袖子,可這一回,步煜卻顧不得去嫌棄其他了,他一手扶穩了男人欲倒下的身體,將他重新按回那把梨花雕木椅上。
有極輕的風,夾雜著月光,自二人身側穿過。
今夜夜色朦朧。
星子杳然,微微閃著些光。
……
自從那一晚過後,這一對父子的關係悄然發生了一些轉變。至於是哪裡發生了轉變,眾人也說不上來。
而另一邊,薑泠聽聞,水盈盈的病情似乎也有些好轉。
終於,在一個微風和煦的午後,季徵獨自一人敲開了步家老宅的門。
多日不見,他仍舊是那一襲青衣。
日影斜斜,落在男人肩頭,彼時薑泠剛給步瞻喂完了藥,端著藥碗從房內走出來。
一看見季扶聲,薑泠將碗勺遞給身後的喜珊。
“季老師,您今日怎麼來了?”
日影熹微,使得他整張臉愈發清俊溫潤。男人循聲側首,也走上前。
“前些日子一直在忙著照顧盈盈,今日得了空,想起你先前曾有事找我,便不請自來了。”
正說著,他竟抬起手,朝著薑泠禮節似的揖了揖。這一揖,令薑泠感到分外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有求與季徵,反過頭來,竟還讓他登門上前來陪不是。
她也趕忙回禮。
不過說起步瞻的病……他這幾日一直與煜兒在一起,薑泠不知曉他的身體狀況如何,這些天蠱毒有沒有發作。
反倒是那名水姑娘……
薑泠回想起來。
自己上次去城南私宅尋季扶聲時,曾在庭院裡聽到的那些十分怪異的聲音。
那些……
“季徵,你放開我”、“你鬆手,你與他們一樣都欺負我,你也與他們一樣、你們都欺負我一個,季扶聲,你個王八蛋”、“你不要綁我,你不要這樣綁著我好不好,我的手腕真的好疼,好疼好疼,你放手啊啊啊啊啊”……
這不禁讓她心中發怵。
水盈盈怎麼了?
她怎麼變成這副模樣?
印象之中,對方是個十分清高的女子。
那些求饒似的哭腔,那些撕心裂肺的嘶吼……再度湧上薑泠的腦海,令她的眸光顫了顫。
水盈盈的聲音中,明顯幾分病態與頹唐。
薑泠抬起頭。日影落在她的麵容上,也將那一整張臉襯得分外白皙。須臾,她深吸了一口氣,瞧著麵前清潤儒雅的男子,小心翼翼地發問:
“季老師。”
“怎麼了?”
“水姑娘她……她究竟是得了什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