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抿著唇,儘量不在這等場合表露出半分不適當的情緒,可那隻手,那緊繃的手指,卻又在微微打著顫。他隱忍著,將委屈儘數吞沒在腹中,就在其牽著卞玉、欲邁上正殿之時,忽爾嗅到一陣旃檀香。
那極淡的,卻極為熟悉的,令他忙不迭抬首的香氣。
外間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
魏都與江南一般多雨水,夏秋之交尤甚。步煜眺目望去,目光穿過重重人群。
隻見著於那人影重疊交際之處,正相攜立著兩道極為樸素的人形。那是一對男女,一襲素衣,站在人群最遠處,正在安靜地看著他。
他的母後,他的父皇。
他的母親,他的父親。
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二人唇角似乎翹了翹。不等步煜去察覺,那笑容便就此衝淡在這一襲雨簾之中。
他們並未走進坤明宮。
一雙男女撐著傘,站在煙雨朦朧處。有風輕拂,揚起他們的發絲與衣袍。
朦朧,安靜,遙遠。
一時間,步煜的目光也放遠了些。周遭那些喧囂的銅鑼之聲轉瞬不見,隻剩下淅淅瀝瀝的雨水,寸寸漫過瑩白的宮階。少年的眼前隻剩下那兩個人,與這一方明白的、澄澈的天地,目光交觸的一瞬間,他竟不自覺地笑了。
雨水漫天,白霧橫生。
所有的愛與恨串聯成線,都在這一瞬釋懷。
司儀們聲音高昂,歌頌著吉時。椒花一片片,被雨水衝洗得葳蕤嶄新。薑泠攬著身側男人的胳膊,並沒有看完全部的婚儀。就在司儀們再度唱誦之時,一片桃花吹到薑泠衣肩上,素白的衫布洇出一塊極淡的水痕。
不等她側首,已有一隻手將那桃花拂去。
“走吧。”
步瞻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太多情緒。
薑泠點了點頭,最後看了少年帝王一眼,與身側之人一同轉身,在這一群賓客們的恭維聲、讚頌聲中遠去了。
煜兒長大了,已能獨當一麵,剩下的路,該輪到他自己走了。
這一襲朦朧煙雨,將地麵衝刷得透亮。
今日的雨不及那夜喧囂,也不及那夜雨勢之大,雨水滂沱。
薑泠走在傘下,回想起那日——她將喜帖遞給步瞻的那日。
那天夜裡,步瞻兀自推開了她的房門。
他坐在床頭,燈火將男人本就頎長的身形拉得愈發瘦長。濃黑如墨的夜裡,他的眸子依舊瞑黑透亮。
步瞻同她說,已經知曉了她要去製作那情蠱的解藥。
聽到這句話,薑泠的右眼皮不可控製地跳了一跳。
她掀起眼簾。
一片瓢潑裡,步瞻的聲音與淅淅瀝瀝的雨水一同響起。
他道,明天一早,季扶聲與水盈盈便會離開京都,自此雲遊四海。
此話聽得薑泠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忙一攥緊他的衣袖,問:“那你呢,你身上的情蠱怎麼辦?”
他的目光
落了下來。
“轟隆”一道驚雷,將本不敞亮的屋子照得明白如晝,男人清俊的臉龐亦被這電閃雷鳴襯得一片白皙。薑泠愣愣地抬起下巴,怔怔地瞧著身前的男子。他隻沉默了些許,片刻,竟抿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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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泠,這本就是我該承受的。其中的惡果,不應該由你來承擔。”
無論是取血之險,或是鑽心之痛。
酥酥軟軟的雨線徐徐吹落,乍一瞬間,薑泠好像又回到了大宣景和十二年。
那一年她還是豆蔻年華,而如今,她將至而立之年。
不變的是,京城的桃花一年又一年地落,一年又一年地開。
步瞻牽著她的手,聲音溫緩:
“從你嫁入相府那一刻開始,便已跟著我受苦。薑泠,你的前半生因為我受了那麼多的苦,我又怎舍得你再受一遭這種罪?”
“這情蠱是我本應該承受的,也是我應得的,是我的報應。”
他閉上眼。
眼前仿若又出現了問機台的七百二十九層台階。
那日他跪在問機台山腳下,冒著風雪、拖著病體,渾心卻隻有一個想法。
以破敗之身承受神官降罪,盼佛靈解厄,他的妻子。
他是幸運的。
幸運地遇見了他這一生的愛人,幸運地得到了上蒼的解厄,幸運的……這一切都還不晚。
至於這一身破敗如絮,步瞻想,這是他的報應,更是他窮儘一生的追悔與贖罪。
他作的惡,太多,也理應自食惡果。
至於接下來的時間,他也與季徵帶著水盈盈一樣,帶著自己喜歡的姑娘雲遊四海,做一雙人人羨豔的鴛鴦。
去從前未曾去過的地方、說從前未曾言說的愛意,還有那些從前未曾表述過的嗬護與關懷……
她已經完全教會了他,何為愛與付出,更讓他明白,什麼是貪癡嗔望。
步瞻側首,望向夜雨中的新月,目光忽爾放遠。
前半生,她因為他受了苦,受了那麼多那麼多的苦。
後半生的神官降罪,就讓他一人去承受吧。
大雨淅淅瀝瀝,人間四季更替。
春聲不晚,桃花將來。
-日常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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