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到寢宮後,心中竟隱隱燃起了怒意。
不是為了太子的僭越,而是……他望著自己的手,指尖的觸感……
太監張束一遍遍端來溫水,伺候陛下洗手,洗得手都微皺了,陛下沒喊停,他隻能不停地換水清洗。
蕭倦平靜了下來:“下去吧。”
一個好看的擺件兒而已,沒有資格讓他主動把玩。傍晚一時昏了頭,竟還主動夾菜,可笑。
太監張束問:“陛下,可要召人侍寢。”
蕭倦本想隨便點一個,可指尖撚摩,發皺的觸感令他心如止水:“不必了。”
張束伺候完退下,心中惴惴。這林世子……他打住,不再往下想。
貴人們的事,奴才們隻當自己沒有眼沒有嘴,支棱個耳朵聽命令做事,才能活得長久。
夏末。
喝了好一陣的藥,林笑卻終於好得差不多了。
山休端來最後一碗,說是這碗喝了主子就不用再喝了。
林笑卻簡直麻了,推脫道:“我已經好了。”
山休搖頭,不讚同道:“主子,行百裡者半九十,最後一碗,不能功虧一簣。”
山休跟在林笑卻身邊,為了能更好地給林笑卻講故事,私下裡一直在學習,引經據典都不在話下。他例舉了兩個曆史名人半途而廢的故事,講得林笑卻頭都大了。
“好,好,我喝就是。”
山休這才住了嘴,偷笑著將藥碗遞了過去。
林笑卻一飲而儘,皺緊了眉頭,山休連忙端上漱口茶,漱了口窗外突然下起暴雨來。
暴雨帶著疾風席卷,涼風拂麵,林笑卻心情鬆快了些。
山休要關窗,林笑卻不讓:“關什麼,讓它吹。”
山休說會著風寒的,林笑卻道:“我又不是瓷娃娃,一天到晚的不能見風,還能給我吹碎不成。”
山休擰不過,竟拿了把傘擋在林笑卻麵前,林笑卻哭笑不得,輕喝道:“山休!”
“主子,您才喝完藥,可不能重蹈覆轍。”
林笑卻推開他的傘:“我是人不是花瓶,不用這麼精細。風雨很好哇,很涼爽,很漂亮。透明的,嘩啦啦下個沒完,把皇宮淹了,我還能遊泳呢。”
山休無奈:“您哪會遊泳,到時候隻能奴才帶著主子遊出宮去。”
說完,山休又歎:“可宮外沒有金屋,主子不能好好休息養病,還是不出去為好。”
林笑卻不服:“我哪裡需要金屋,山休,在你眼裡,我簡直是懷了寶寶的哥兒,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山休聽了,倒默了會兒。
林笑卻問他怎麼了,這就被刺著了?
山休隻是聽到林笑卻提到寶寶,心裡有說不出的難受。主子會娶妻嗎,主子是不是想要一個孩子。
山休一時之間,竟叫心裡話溜出了嘴:“懷寶寶很累的,主子不是哥兒才好。要奴才是哥兒,奴才就給主子生一個。”
林笑卻聽了,笑倒在床榻上,眼角都叫笑意潤濕了。
說也說了,又收不回去,山休紅著臉道:“奴才就順嘴一說,主子您要是當真,奴才可沒法憑空變出個娃娃來。”
林笑卻哪敢當真,他就是一個做任務的炮灰攻,哪能留下孩子來。
他笑著從床榻上起來,道:“我不要孩子,也不娶妻,我這副身子,就不禍害旁人了。”
“主子!”山休反倒不高興起來,“您這副身子怎麼了,您不輸給任何人,怎麼就不能娶妻生子了。”
林笑卻笑道:“能安生活著就不錯了,我若是不能對妻對子負責,絕不會耽誤彆人。”
他望著窗外的雨,笑:“彆為我打抱不平了,山休你看,外麵的雨好大啊。”
外麵的雨真的很大,大到地牢裡的謝知池都感受到了。
他從角落裡抬頭望,望見外麵水蒙蒙的看不清。聽著隆隆的雨聲,謝知池倏地抬起手來,想要接住一捧雨,他好渴。
今年雨多,秋天的時候沒準是個大豐收。雲哥灑下的稻子會長出好多好多的糧食來。他回鄉當個教書先生,也能有一副營生,起碼能報答雲哥的恩情。
而不是在這裡等死,等著沒有儘頭的黑夜沒有希望地亮起來。
十九歲的謝知池想回家了。在這一時刻,他所有的抱負所有的仇恨都淡去,他隻是想家,想自己的家人,想好好跟雲哥一起吃頓飯,想幫雲哥做些事。
過去雲木合什麼都不讓謝知池做,不讓他上山砍柴,不讓他下田種地。他隻是讓他讀書,讀下去,改變窮苦一輩子的命運。
謝知池沒有改變命運,他的命運是一池泥淖,他越陷越深,越陷越深,到沒頂的那一刻,他隻能選擇結束自己。
謝知池望著窄窗外的雨,想起過去的自己,在大雨天,草鞋浸了泥漿,他就笑著跑著衝回家。
那時候雨照樣下,他照樣跑,跑到渾身濕透,雲哥說他兩句:“又沒帶傘!”便催他趕緊沐浴去,著涼了可沒錢買藥吃。
謝知池笑著鬨騰著洗完澡,說下次一定記得帶傘,絕不會忘了。
現在也在下雨,可傘在哪裡,謝知池找不到了。
暴雨裡,林笑卻撐著傘衝進了雨裡,山休讓他彆跑,林笑卻笑:“屋裡太悶了。”
他跑了幾步跑不動了,氣喘籲籲慢了下來:“山休,你老是拘著我。這次你彆跟著我了,我要自己走走。”
山休哪讓,林笑卻便笑著支使其他太監把山休攔住:“你好好休息吧,我真不是瓷娃娃,散散步就回來。”
林笑卻打著傘走在雨中,心情歡快,雨嘩啦嘩啦,他鞋漸漸濕了,他笑著跟233說:【我鞋濕了。】
233:【哦,宿主鞋濕了。】
林笑卻笑:【我還能活著走走,還能把自己的鞋弄濕,233,活著真好啊。】
233說:【那當然,死了什麼都沒了。活著,才有故事。死了,隻剩虛無。】
【宿主,】233突然承諾道,【你會活很多很多世界的,一直活下去,經曆不同的人生,看不同的風景,春夏秋冬,風霜雨露,我不能保證宿主的前路全是坦途,可宿主,係統在一天,你就在一天。】
林笑卻撐著傘笑:【係統,你說的話實在太像告白了,肉麻。】
233道:【我確實下載了人類世界不少有關相處的書籍,除了下屬怎樣表現自己,老板怎麼畫大餅,如何交流讓家人高興等等外,其中也不乏男朋友該怎樣說話才能哄女友高興。】
【身為係統,】233驕傲道,【不斷的學習,才是進步的階梯。】
林笑卻笑著跟233插科打諢,雨聲唰唰,心聲不絕,走著走著就撞到了彆人身上。
他的傘都被撞到地上去了。
林笑卻差點沒站穩,那人拉了他一把,扶穩了他。
是個極其高大的男人,林笑卻站穩了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莽撞,連忙道了歉。
“您沒傷著吧,抱歉,我剛才走神了。”
秦泯mǐn望著眼前的玉人兒,微微怔了片刻。
泯,消滅之意。秦泯出生後險些夭折,取名為泯,是為置之死地而後生。他自幼時起就習武,身體漸漸好了起來,越長越高大,全然沒有幼時病弱之態。
後上戰場更是立功無數,北打匈奴南平叛亂,是皇帝最看重的武將之一。
不戀兵權,回京後便將兵權上交。遲遲不上交不回京的武將多被卸磨殺驢。
秦泯心知陛下並非疑心重,而是不允許任何大臣手中擁有能威脅到皇權的勢力。
秦泯知情識趣,連封侯的恩賞也推辭了,說是隻願一輩子當大鄴的將軍,做陛下的卑臣。
他這番尊君卑臣,無限抬高皇帝權威,壓低大臣價值*的說法,正合了皇帝蕭倦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