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城圍困之前,十幾萬人,現在就剩幾萬人還活著。
外城的百姓被命令堆攻城的土山,堆得沒力了,屍體也被堆進了土山。
趙異嫌棄地夾馬肉給小婢女吃,小婢女哢哢哢吃完了。
趙異眼睛開始冒淚,他看著小婢女,又看向晏哥,默默地把肉推給了他們。
自己吃純米飯。
趙異乾著飯乾著乾著,淚水和著飯一起吞。
“晏哥,我知錯了。”趙異道,“我以後要還是皇帝,我把你放出宮好不好。”
趙異落淚道:“我隻是想你親近我一些,可自從你入了宮,離我越發遠了。”
晏巉並不信。如今時移世易,趙異暫時服了軟。等他重新擁有了掌控之權,隻會變本加厲。
他殺了那麼多下人,下人流遍了血,如今他隻是掉些淚罷了。
勤王軍趕到了紹京,勝了幾場,貪功冒進,被濮陽邵打得兵潰將逃。
領頭的大將差點身死,經此一遭,佛係了。就在紹江南麵駐紮下來,下麵的將領要重整旗鼓繼續打,他通通壓下。
軍營裡夜夜笙歌,妓妾不斷,酒酣耳熱。大將老父在內城,登上城牆質問兒。有小兵觀測到此事,稟告大將。孝兒大將喝得醺醺然,權當耳背聽不到。
有幾個將領商量著還是得救,渡過紹江還沒紮營,一個將領見著濮陽邵的軍隊氣勢洶洶,發揮逃跑的傳統藝能,帶著手下逃了。
另一個將領不敵身死。活下來的將士們,也都佛了,加入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夜夜狎妓的陣營。
這一支勤王軍在紹江南就此駐紮下來。
另一支勤王軍也趕到了,準備從北麵施展援救。可惜吃了個敗仗就跑了。
濮陽邵攻打內城,內城的將領作戰經驗豐富,跟北雍北穆都打過,濮陽邵長久地打不下來,軍糧有了短缺的風險。且各地的勤王軍漸漸趕到,再這樣下去遲早會敗。
於是明麵上修書求和。說他對大周一片赤忱之心,願拜太上皇為義父,做皇帝趙異的左膀右臂,清除奸佞。
趙異大罵。
濮陽邵又道,說是為表赤忱,他願班師回到岱城,隻要皇帝割讓附近其他四城,他立刻就退兵。
趙異累了,答應了。
誰知濮陽邵隻是明麵求和,拖延時間,爭取勤王軍短時間不攻打,從而在紹京附近運來了糧食。
趙異修書瘋狂大罵,說濮陽邵當初認北雍先皇當義父,現在又認他爹當義父,那麼喜歡當兒子,不如當他的龜兒子。
濮陽邵修書回罵,說狗屁世家狗屁皇帝,君不君臣不臣,都是些沒本事的卵蛋,才讓他打得如此輕易。雙方算是徹底撕破了臉。
濮陽邵還能繼續僵持,內城卻快無兵可用了。
趙異氣得拔劍亂砍一通,砍得空氣四處飄走,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窒息。
從前,彆人都是他砧板上的肉,可若是城破了,那砧板上的肉就成了他趙異。
他正亂砍著,他爹不知怎的來了,差點被砍到。
趙異氣得大叫:“你身邊的下人呢!你胡亂瞎闖什麼!”
太上皇趙岑抱著自己的玩具害怕地靠近,他說他餓了,他想吃水果。
趙異氣笑了:“江山都快完了,你還惦記著那口吃的。爹啊爹,你真是傻得夠勁兒。”
“你這麼傻,你為什麼要活下來,”趙異拿著劍架到了趙岑脖子上,“你把我娘害死了,你怎麼好意思活下去。”
趙岑不解,他嘟嘟囔囔地說:“秀娘改嫁了,沒死,改嫁了。”
趙異的眼淚唰地落了下來:“爹,你活得真快活啊。”
趙異將劍垂下了,讓人把太上皇帶回去。
趙岑還問沒有水果,能不能吃點其他的,趙異亂砍大叫:“沒有!沒有!沒有!”
把床砍爛了。床簾碎一地,棉花都四溢。
那個瘋勁兒把趙岑嚇壞了。趙岑嚇得玩具都掉了。
他把木雕的小人撿起來,拍拍上麵的灰,輕聲說了對不起。
隨後慢慢靠近兒子,不舍地抬起手收回去,又抬起手,想要把小人送給他。
趙異流著淚冷笑,奪過小人狠狠砸在了地上,見沒摔壞,還用劍砍了兩刀。
趙岑見自己的小人被砍斷了,哭了起來。
他推開兒子,把小人的“屍體”撿起來好好捧著,哭著跑出去了。
小人救不活了,趙岑難過了很久,挖了個坑埋了小人,還立了個碑。
每個玩具都有名字,他記得的,對不起,他的兒子把小人弄壞了。
趙異笑了幾聲,在眼盲耳瞎裡,靠在了床沿。
他總算知道自己愛哭的毛病從哪繼承的了,沒繼承那傻,也算上天待他不薄。
視力恢複後,趙異去了鳳棲宮。
他想見晏哥,就現在,想見見他。
可是晏哥沒在,沐浴去了。
趙異隻看見那小婢女躺在床上發呆。
趙異一下子就撲上去,抱住了小婢女的腿。他道:“朕大發慈悲,又給你暖一次腳。
“冬天來了,好冷,啞巴,你冷不冷啊。”
林笑卻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蹬在趙異的肚子上。
趙異問他,他也不回答。
趙異問:“你聽不懂,還是不能說,你認不認字,說啊。”
林笑卻閉上眼,權當聽不見。誰知趙異握住他腳腕撓他腳板。
好癢啊,林笑卻沒忍住發出了笑聲。
他猛蹬趙異,可趙異發了狠,他竟然蹬不掉。
趙異一直撓一直撓,癢得林笑卻快笑哭了。
趙異終於停了。他怔怔的:“原來你能發出笑聲啊。”
“哭,哭是不是也一樣能發出聲音。”趙異怔怔地問,“你能聽懂我的話嗎,你一定聽得懂,不然怎麼會那麼記仇,幾次番捉弄我。”
林笑卻仍是不答。
趙異靜靜地躺了下來,抱住林笑卻的腿,有一句沒一句地說:“你這張臉太惹眼了,城要是破了,你就完蛋了。”
“我不喜歡女人,美人也不喜歡,但彆的男人不一樣。”
趙異冷笑:“你會被玩到大肚子的,到時候生下一窩小崽子。”
“有的聾,有的啞,有的眼睛看不見。”
趙異笑了幾聲,沉默了下來。他往上爬,突然不想隻抱腿了。
誰都好,想有一個人抱抱他。
娘死了,沒人抱他,那他去抱好了。
可是小婢女推他,不想他抱。
人人都嫌他。
趙異本來都想鬆手了,晏巉沐浴完,看見他惹人誤會的動作,斥道:“趙異,國要亡了,你還有心情強迫我的婢女。真是明君啊。”
趙異抬眸,見晏巉眼神冰冷,故意地將林笑卻抱住了。
“是啊,我是明君,你是忠臣,君臣佳話流芳百世。晏哥,我碰一個婢女怎麼了,我瘋了,連你一起碰。”
晏巉目光更冷,趙異被剮得血肉淋漓,他笑了笑,抱著林笑卻就要離開。
晏巉拔劍,攔住了他的去路。
趙異冷笑著鬆了手,放開了林笑卻,獨自朝劍刃走去。
晏巉沒有收劍。
趙異一直往前,劍刃劃破肌膚流了血,晏巉倏地將劍收了。
趙異手指輕輕撫過傷口,指尖沾了血,他嘗了嘗,挺腥的。
趙異笑:“朕還是贏了。你不敢殺朕。”
趙異明白,晏巉是不敢,而非不願。
糾纏這麼多年,他終於看清了,晏巉對他彆說情愛,連憐憫都欠缺。
他對那些愛他的人,隻有厭倦,厭惡,厭恨。
趙異離開了。
晏巉的劍刃滴著血。
他扔了劍,緩緩走到林笑卻身前。
想要抱住怯玉伮,卻隻是隔著袖子一寸遠虛摸了摸他的頭。
“彆怕。”晏巉道,“我會護著你的。”
哪怕他自己亦是搖搖欲墜。
林笑卻點點頭,眉眼彎彎,輕聲道:“我也會保護大哥的。”
晏巉的心一顫,手垂了下來,隔著袖子摸到了怯玉伮的頭發。
但他竟不覺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