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卻捋著頭發沒有回答。
趙岑上前就是一頓打:“壞兒子, 果然是在欺負,壞兒子,壞!”
趙異笑著攔住了傻爹的拳頭:“爹, 你不明白,這是情趣,情趣啊情趣。你就會玩遊戲,你跟我娘玩的遊戲落伍了。”
“現在,該輪到我和怯玉伮,玩上一場新的光芒萬丈醉生夢死的遊戲。”趙異推開傻爹,上前抱住林笑卻,幫他捋頭發。
“怯玉伮,你頭發越來越長了。”趙異順著頭發往下撫, 從肩背到腰到臀下, 林笑卻蹙起眉,頭不自覺往上仰,這具身體太敏感, 他推趙異沒推動。
趙異緊緊製住林笑卻, 親了他頭發一口:“不親你的人, 親你的發不算逾矩,吻在發上,你感受不到朕, 可朕感受到你, 好涼的發, 好冷的心。”
林笑卻道:“沒喝酒,怎麼竟發瘋了。”
趙異道:“大概是突然學會了矯情。”
林笑卻被逗樂了。他微微笑了下。趙異瞧見再接再厲道:“大概是突然對自我的認知清醒了些。”
“過去朕從來沒想過,朕會有淪為階下囚的一日。給你說點你喜歡聽的。”趙異鬆開林笑卻,重新躺了下來, 身下的金銀硌得他渾身疼。
“我被暴打,被狠踹,被提著頭砸牆,被侮辱,還說什麼讓我去當軍妓,”趙異笑,“不怕告訴你,我那夜做了場噩夢。夢見我真進了軍營,被剝光了衣服,剝了皮,眼睛珠子掉一地,血肉片片剮,隻剩個骨頭架子了,野狗跑過來,嫌棄我的骨頭不好啃,又搖著尾巴離開了。”
“我驚醒時分,頭疼欲裂,竟很遺憾,吃下我血肉的不是你。”趙異瘋了一樣繼續說,“如果充當兵痞子的是你,上我的時候,沒準我會快活些,咬咬牙,真給你碰了也不是不行。”
林笑卻道:“我可不願。”
趙異笑:“天大的恩賜,你竟不情不願。如果是他人,即使是晏哥,朕都寧死也要反咬一口。”
林笑卻也躺了下來,睡在珠寶堆裡確實不好受,硌得疼,沒準睡下來會一身的青腫。
趙異連忙將林笑卻抱到了懷中,斥道:“傻啊你,現成的人肉墊子不要,非得自己受那罪。”
林笑卻安安然然躺在趙異懷裡,趙岑見了連忙背過身去,兒子兒媳婦要開始玩遊戲了,他不能看,不能看。
趙岑連耳朵也捂上了。
車窗外,除了刀劍拚殺聲,突然多了狂風驟雨電閃雷鳴。
車簾被吹得呼呼作響,雨順著窗的縫隙滴落進來。
林笑卻抬手,去接那一滴雨,接過來還未好好瞧,趙異就將他指頭含住了。
林笑卻靜靜地看趙異,即使手指被含住,他也安安靜靜。
趙異含吮了會兒,緩緩吐了出來,林笑卻的指頭滿是涎水。
趙異低笑道:“朕渴了,見諒。”
一滴雨能解什麼渴,林笑卻問:“你是想吃了我嗎。”
趙異說他可舍不得。
趙異又道:“我知道,你小的時候被拉到菜市場賣,多少錢一斤來著,朕忘了。”
“要是你真被宰殺了,朕卻沒能分到一杯羹,那會是朕一輩子的遺憾。”趙異笑著抬起林笑卻的手,用衣袖仔仔細細擦乾淨,“可惜你不渴,浪費了龍涎。”
林笑卻蹙眉:“趙異!”
趙異說他聽著,快罵他,用上輩子下輩子十八輩子的臟話去罵他。
“罵朕惡心,罵朕下流,朕會乖乖聽著。”
林笑卻懶得搭理他了。
他起身走到另一邊,想去聽聽雨聲。雨聲混著刀劍紮入血肉的聲音,殘酷又有一種自帶的狂烈與淒涼。
雨滲透進來,滴落進來,林笑卻的麵龐濺上了雨珠。見著趙異要過來,林笑卻竟下意識趕緊擦了臉龐。
趙異笑:“我又不是狗,不會舔你的臉。”
林笑卻道:“就算你是狗,也不能舔我的臉。”
趙異笑著說他真絕情,又問不做狗做貓可以嗎。
林笑卻瞧了趙異一會兒,無情回道:“是你就不行。”
趙異還想耍寶,倏地馬車急轉,林笑卻沒站穩就要摔下,趙異一手扶穩了他。
馬車外。
荀延帶著軍隊趕到。荀延拔箭射出,狄彪一刀斬斷。
荀延三箭齊發,狄彪的坐騎驚亂之下險些將狄彪甩下馬來。
狄彪躲過箭後,勒緊韁繩罵道:“廢物,這點陣仗都能嚇著。”
荀延喝道:“馬有求生本能,偏你狄彪自尋死路!”
狄彪道:“我實在受不了胡人的鳥氣!他爹的,老子的金銀也敢搶,我就是叛了又如何?”
要等主公起來,誰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帶著這小皇帝去綏地,當個大將軍也算快活!
集齊軍馬了,再把皇帝拉下馬,他也自封個皇帝當當!
一輩子在主公手下,得不到他的人,也得不到權勢,那麼多人壓在他上頭,哪能看到出頭之路?
等他勢力壯大,吞並各州,逼主公嫁給他當皇後,不比一直在主公手下當個臣子強?
荀延笑道:“狄彪,忘恩負義的玩意兒,我今天就替陛下殺了你。”
狄彪道:“省省吧,就你!荀延,你現在跑還來得及,井水不犯河水,我也懶得去追你。”
荀延道:“彆廢話了,諸將聽令,拿下叛賊首級,陛下萬金重賞!”
荀延的軍隊和先鋒部隊彙合,趙異一方漸落敗勢。
狄彪突然闖進馬車,把林笑卻捉了出來。
他掐著林笑卻的脖子道:“看好了,這是你們陛下的皇後,再追,我現在就殺了她!”
趙異喝道:“狄彪!你這狗賊,放他下來!”
禁衛軍統領段琮也倏地驚心。
他給禁衛軍使了個眼色,若有不對,先救美人。
狄彪抱著林笑卻在馬上,低聲笑道:“陛下急什麼,再這樣下去,不止是你,我也得命喪此地!隻是借借美人的名頭,又不是要她的頭。”
林笑卻被鉗製在懷裡,暴雨打濕了他的臉頰,雨中林笑卻睜不開眼,心道趙異無論到哪,看起來都像個傀儡。
雙方的拚殺漸緩,對峙起來。
荀延道:“繼續殺!不過一個美人,哪有陛下的江山重要,任何後果,我一力承擔!”
狄彪喝道:“諸將可想好了,荀延作為軍師最多受責罰,可你們人微言輕,到時候濮陽邵暴怒之下,性命或許無礙,升官發財可就彆想了!”
林笑卻掙紮了一下,狄彪低罵道:“動什麼動,我的手可不聽使喚,到時候真掐死了你,美人去了地府可彆忘了惦記吾。”
荀延道:“狄彪,你要是殺了皇後,趙異可不會放過你。連逃亡都要帶著的美人,你若殺了,趙異必容不得你!到時任你多少算盤,全盤落空!不過是嚇唬諸將,投鼠忌器。諸將莫叫奸人蠱惑,殺狄彪者,封千戶賞千金!”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下著大雨天色昏暗大家又看不太清,刀劍人馬混亂不堪,哪管什麼美人隻管往錢權衝去!
荀延更是拉弓就射,狄彪躲避不及又得護著林笑卻,險些中箭。
狄彪罵道:“廢物!”
順手便將林笑卻甩進了馬車,趙異趕上來接著,兩人摔作一團。
雙方陷入混戰,馬車滾滾向前。
段琮趁勢帶著人馬護送趙異,故意將狄彪留下殿後。
他也瞧出來了,荀延的主力朝狄彪而來,在雙方的仇恨下,禁衛軍護送著馬車遠去了。
狄彪損兵折將,最後將運金銀的馬車全部掀翻,大喝道:“金銀珠寶在此,想要的來取!先到先得!”
荀延喝道:“殺了他們,金銀一樣是我們的!”
但是很多小兵被金銀晃了眼,下著大雨擔心被衝跑,竟真有下馬撿金銀的。
荀延那方精銳部隊還好些,還能維持進攻!紀律不強的,連狄彪自己這方也有小兵心動。
狄彪顧不得其他,帶著精銳趁亂逃離。
濮陽邵洗劫了諸多世家,狄彪叛逃也不忘偷運好幾車。緊要關頭全灑了,保命要緊!
金銀嘛,進了綏地再搶不遲。
馬車裡,趙岑嚇得急喘,好不容易平息下來,挪了個位置,見到一雙突如其來的手,嚇得差點跳了起來。
原來是舒廂躲在這裡。
他沒有資格上趙異的馬車,便蜷在運盔甲金銀的馬車內。
在箱子的角落裡,他被驚醒後一直靜靜地躲著,聽到了趙異所有的言語,眼裡的不甘快要把自己燒光。
在林笑卻被捉出去後,舒廂竟下意識的狂喜,不過一刹那後又免不得成了擔憂。
趙異瞧見他,一腳就要把他踢下車。
舒廂連忙從盾牌後爬了出來,跪下道:“陛下,天意讓奴才與貴人同乘一輛馬車,天意讓奴才活下來,您又何必急著取奴才的性命。”
趙異冷嘲道:“你倒命大。”
他想了一會兒,道:“到了綏地,你就自行離去。不要再跟著我們。”
趙異經此一難,仿佛懂了求生的艱難,懶得再跟舒廂拉扯,是死是活自己逃命去,彆再扒拉他。
趙異又道:“這車內的金銀你儘可取去,舒廂,好自為之吧。”
舒廂笑:“我一個奴才,拿著金銀招搖過市,隻怕活不過當晚。亂世之中,除了陛下身邊,又哪裡有活路。”
趙異笑:“沒人逼你拿,你怎麼跟個蒼蠅似的,甩都甩不掉。看來隻能將你殺了,一了百了。”
舒廂望向林笑卻,問:“主子也是這麼想的嗎?”
林笑卻靜靜回望,他看見的不是舒廂,而是一個腐爛的人,皮囊好好的,內裡已經崩潰。
自卑自殘自負,傷人傷己傷心。
林笑卻道:“書香,你可以試著不做一個奴才。離開你厭惡的一切,去到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
舒廂笑:“說得倒輕巧。你一個人能活下去嗎?你活不下去,卻要求我獨自活。你可以攀附那麼多人,為何我不能。你也不過寄生蟲罷了,卻嫌棄我是蒼蠅。”
林笑卻道:“人活在這世上不是孤島,互相有需求,無論情感還是利益,關係便得以建立。”
名利權勢之外,人畢竟是人,血肉之軀,喜怒哀樂,會有情感上的需求。強勢如濮陽邵,也希望有一個家。他恰好符合了濮陽邵對於妻子的想象,他呆在濮陽邵懷中,願也好不願也罷,終歸是順從地提供了一種想象,滿足了濮陽邵情感上的需要。
舒廂看到的隻有濮陽邵給出的利益:後位、珠寶、寵愛……所以覺得林笑卻隻是個寄生蟲,竟敢獲得那麼多那麼多,而他卻一無所獲。
舒廂既想成為林笑卻,又怨恨林笑卻,忍不住癡迷占有,暴虐破壞。到最後,仿佛隻要林笑卻從此消失,他的生活便可以好轉了。
林笑卻道:“書香,怨恨會毀了你。惡意是一把刀,殺害他人之前,自己先被撕裂。”
舒廂落淚道:“你討厭我?”
林笑卻搖頭:“我不在意你。”
或許曾經有那麼一點在意,城破那天,他聽著書香在濮陽邵身下的動靜,內疚有之不忍有之。
他曾經想過走近書香,他欽佩他旺盛的求生欲,也憐憫他的自輕自賤。
可最後,得到的是書香那一句“陛下下不了手,奴才來吧。奴才手輕,很快就能結束。”
那一刻,結束的不是林笑卻的命根子,是那份曾經給出的善意。
人生這條河,隻能自渡。他人愛莫能助。*
舒廂怒道:“你為什麼不恨我!難道我卑賤得連恨都不配!”
林笑卻垂下了眸,不再多言。
趙岑知他心裡難過,撿起一顆珠子塞到了他手中。
林笑卻攥著珠子,抬眸望,趙岑傻笑著:“這個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