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邵摟得太緊, 下巴蹭到了林笑卻的臉龐。他的胡子長得真快,一下子又有胡茬了,刮蹭到林笑卻的麵頰, 又癢又疼。
林笑卻推他的臉,咳嗽了兩聲。
濮陽邵連忙拿起被子,裹在他的身上:“是不是冷?”
林笑卻笑:“大夏天的,我怎麼會冷。”
濮陽邵道:“你落到水裡的時候,一定很冷。”
林笑卻說水下是不一樣的,他看到了蓮荷的根, 水下的雜草,遊過的魚:“都說水下陰涼得有水鬼, 但我沒有看見鬼,濮陽邵,我不覺得冷, 萬事萬物都在生長,你的胡子也一樣。”
濮陽邵摸了一把自己的胡茬, 他問是不是蹭疼怯玉伮了, 他現在就去刮。
林笑卻說不用, 他道:“濮陽邵, 跟我講講你的娘親吧。你老是念起她, 我也好奇起來。”
這是第一次,林笑卻主動詢問關於濮陽邵的事。過去濮陽邵說要互相了解,可林笑卻從不肯主動了解他。
濮陽邵撫上林笑卻臉頰,眼裡的情意與往常相比, 添了幾分柔軟。
濮陽邵給林笑卻講了起來。
他說他的娘不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但生機勃勃到嚴寒與饑荒都無法摧毀。無論發生怎樣的事,丈夫死了, 帳篷倒了,羊群生疫病一把火燒光了,她都能從零開始,重新開始。
“她很強大,”濮陽邵道,“當兒子的自愧不如。”
林笑卻說濮陽邵也很強大。
濮陽邵道:“空有一身蠻力,我不懂的很多。但我會學著像我娘那樣強大。”有了想保護的人,不再像過去那樣肆意囂張,雖然說著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但到底渡過了黃泉,這人就不再是前一世的人。
怯玉伮也認不出他了。
過了幾日,林笑卻漸漸好了起來。
婚禮前夕,按照舊俗雙方不見。
也是這一日,分三路攻來的宣王軍隊,先後攻下了廬輿、州栗、南涉,宣王乘勝進兵,漸有威逼紹京之勢。
宣王打出為趙異及世家報仇的旗號,號稱三十萬大軍洶湧而來。各地殘存世家聞風響應。更有豪強殺了當地官員獻城投降。
宣王糧草豐足,兵強馬壯,相比久經戰亂的東周各地,一直屯兵屯糧的宣王,就等著趙異死了師出有名,占了大義立下大功,順勢登基。
城池陷落的消息入夜終於傳到了濮陽邵耳中。
宣王來勢洶洶,根本耽擱不得,濮陽邵須得即刻領兵前去。
明日就是婚禮,可這婚事好似上天有意阻撓,難以達成。濮陽邵望著夜色,竟有不祥之感。
前方危亂,本該將怯玉伮留在紹京。但濮陽邵自知不得民心,憂心大軍出征,官民反叛,又有趙異前車之鑒,竟執意帶怯玉伮一同前往。
荀延勸阻一番,濮陽邵固執己見。
他道:“不瞞軍師,城池陷落的速度比朕想象得快,朕沒有完全的把握,必不能將怯玉伮獨留紹京。無論成敗,朕都帶著他。”
“不必多言,”濮陽邵道,“天亮便開拔。”
濮陽邵並未先去見林笑卻,而是聚集自己的幾百親衛,道:“你們跟隨朕南征北戰,享儘榮華也飽嘗流亡之苦。
“此番大軍壓境,大燕國內民心不附。那日大軍凱旋,百姓竟是慌不擇路狼狽逃竄,仿佛歸來的不是皇帝而是賊寇。朕本想大赦天下,休養生息,輕徭薄賦以換民心,但這亂世不肯給朕留時間。天亮大軍便開拔,諸位願與朕同往,朕必不忘你們多年的功勞,若思歸故鄉,朕也備了金銀,拿上包袱趁夜離去罷。”
濮陽邵拍了下手,金箱銀箱烈酒都抬了上來。
一親衛未望那金銀烈酒,跪下鏗鏘道:“陛下待咱們如此厚恩,怎能碰到點難事就逃亡!我達奚克誓死追隨陛下!”
其餘親衛也齊齊跪下,厲聲道:“我鮮於亨誓死追隨陛下!!”
“……誓死追隨陛下!”
濮陽邵大笑著分了金銀,又端起烈酒與親衛共飲,飲罷,砸了酒碗道:“一宣王爾,大燕還輪不到他囂張!天亮大軍開拔,統一西地在此一舉!”
半夜,林笑卻已入夢鄉。
濮陽邵一身酒氣大笑而來,進了殿卻驀然靜默起來,輕手輕腳靠近林笑卻。
他掀起床幃,殿內隻留了兩盞小燈,不夠明亮的光線下,他看著床榻上的怯玉伮,這世間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匹敵的珍寶。
濮陽邵無法容忍再一次失去他。
濮陽邵將林笑卻抱在了懷中,酒氣使得他沒了輕重,林笑卻在疼痛中醒來。
見是濮陽邵,呢喃道:“天亮了?”
濮陽邵搖頭:“沒有。”
林笑卻說婚前一日不見麵。
“顧不得那許多,”濮陽邵撫上林笑卻的臉頰,“開戰了,怯玉伮,我要你隨我上前線。”
“你不會有事,你與軍醫呆在一處,不上戰場,隻在後勤。”濮陽邵低聲道,“殺了太多人,紹京我難以服眾,我在時,尚且有人敢奪你而去。我不在了,隻會變本加厲。”
“你不要怕,我不會敗。不會有刀槍傷到你。”濮陽邵將林笑卻緊緊抱入懷中,“相信我。”
濮陽邵身上的酒氣濃重,他激昂的情緒使得胸腔起伏,一室的安靜裡,林笑卻幾乎能聽見他的心跳聲。
一下又一下,急促的,滾燙的,燃燒一般燙著了他。
林笑卻道:“我不是豆腐做的,軍醫能呆,傷員能存,我也能。”
濮陽邵得到了首肯,大笑著將林笑卻抱了起來。他的笑聲震得室內的燈火都搖晃顫動。
233問為何要答應他。
林笑卻答:【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不過是高高興興跟著走,與哀哀怨怨被帶走的區彆。
天快亮之際,晏巉來了。
他得知消息後,開門見山道:“陛下,臣不同意怯玉伮上前線,刀劍無眼,戰場局勢瞬息萬變,您能自保,怯玉伮卻未必。”
濮陽邵抱著林笑卻坐在榻上,沉聲道:“你是以什麼身份來的。彆說你是他大哥,朕查過了,怯玉伮隻是你們府裡的書童。”
晏巉道:“書童身份隻是為了安撫趙異,我買下怯玉伮,晏家養大他,不是為了讓他去前線送死。”
濮陽邵道會派親兵保護。
晏巉笑:“您的親兵,您當真不知他們在紹京都做了什麼?你高估了他們的道德,低估了他們的貪欲。”
濮陽邵笑:“晏巉,這句話,你該送給自己。”
晏巉見濮陽邵執意如此,闔上了眼,遮掩陰鷙的情緒。
良久,晏巉道:“陛下堅持,那請允臣同去。臣不上戰場,貼身保護怯玉伮。無論如何,我會讓他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