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大人的住所, 比草太想的要明亮一些。
仆從將他帶至一盞跳躍的黃燈下,躬身道:“您順著燈光的指引,便可見到大人。”
草太猶豫片刻,還是順從地往前。
一盞一盞燈接連亮起, 充滿古意的廊道和閃爍的螢火, 有種悠遠又綿長的歲月感。草太在拐角處瞥見方才侍從的身影,對方仍舊一直保持著恭謹的姿勢, 久久未抬頭, 仿佛駐守在長河堤岸邊的一個不起眼的符號。
再往裡側走, 燈光未惠及到的地方, 多了一些黑漆漆的岔口,每每路過都撩起一陣涼意。
這地下的層層隧道, 如一圈大型迷宮, 是個人來都會迷糊一下。
天元大人這是害怕自己被找到嗎?草太有點不解, 不過仔細想想,如果全世界僅有他一人擁有「不死」術式……
嗯,沒有同類貓貓陪伴, 那他會隱姓埋名不斷移動, 被發現了那乾脆直接刨個坑自我安葬得了。
想到這,草太靈光一閃, 抓住剛剛心裡滑過的微渺比喻。
——這巨大又安靜的薨星宮, 就仿佛一個深埋於地底的墳墓。
歲月的沉寂感覺到開闊的地方便衝淡不少,草太在高高的廳殿裡看到了自己上次京都之旅爆開的黑色鳥居。
頂天立地,幾乎撐滿了一整個殿室。
草太在心裡比劃了一下這個[門]和方才隧道的size,開始迷惑悟到底是怎麼搬進來的。
他再走近點,就看見右側黑色的木柱上貼著一張非常非常普通的A4紙,上麵用非常非常樸素的黑體印著一行大字:
【摸一次百金, 包治百病,心誠則靈】
草太:“………………”
冥冥,真不愧是你。
做成這樣,真的會有人來花冤枉錢嗎?
湊近了看,草太發現還真有。
紙下方那片木頭,較之其他地方鋥亮鋥亮的,一看就是被盤狠了。
“咳咳……”
右側不遠處有人清了清嗓子。
草太扭頭一看……嗯?天元??
“你好,異世界的旅者。”來人笑了笑,肯定了草太的猜測,“我正是天元。”
草太眨眨眼睛。
“有點意料之外,對吧?”對麵的人掀了掀肩上厚厚的長發,露出一張頹廢少女的臉,有著時下流行的時尚感,說話方式也沒有想象中守舊,“先進來坐吧,我們互相應該都有不少問題。”
草太:“???”
青年猶豫,在“現在就開[門]溜回常世呆著”,和“來都來了那就聊聊吧”二者間搖擺了一下。
天元一眼掃過,看透般笑了笑,一句話點破草太的顧慮:“我已經放棄星漿體的同化了,所以不必顧慮那個女孩的安危。”
草太抬腳跟上,對這句話保持沉默。
他也不是說什麼信什麼的天真小孩了,拿不準對方是試探還是真如此。
“咪咪——咪——”熱情的貓叫在身後響起,通往常世的通道打開,一顆巨大的貓腦袋浮現在鳥居後側。
左大臣似乎是第一次擁有這麼寬敞的出入口,綠色貓瞳左右瞄瞄,沒有變小,而是開心地將毛茸茸的大腦袋直接塞了出來,抖抖被壓扁的角耳,對著麵前小小草太熱情地一頓蹭。
“喵嗚喵嗚~”
草太被側頰的黑毛淹沒,退退退退到了窗邊,被摁著舔舔舔:“哈哈,左大臣,也不是很久沒見吧?”
左大臣:“咪嗚!”
草太的門,大,喜歡!
天元抱臂看著這一幕,目光落在巨大的黑色貓腦袋上,眼裡多了一絲了然。
草太摸摸左大臣軟軟的粉色鼻尖,跟著天元一前一後進了室內的榻榻米,相對坐好。
左大臣不方便離開常世,於是半截身子探出鳥居,將腦袋墊在交握的爪爪上,豎瞳通過窗戶和門,默默盯著室內交談的兩人。
“我能感覺到祂與神明的緊密聯係,這隻貓……不,應該原本是人,隻不過定下契約後變成了這樣。”她道,“宗像草太,你和祂是一樣的存在,不過還在慢慢轉變——[要石],對吧?”
“我是人類,”草太道,“雖然因為巧合變成了凳子,但以前是人類。”
天元笑了笑,沒說什麼,隻是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需要星漿體嗎?”
“「不死」的術式,和同化?”
“對,但這隻是一部分。”天元摸了摸心口,“雖然我的術式維持著我的生命,但人類之軀仍會衰老,在到達500年的極限時,需要通過同化星漿體重置我的身體狀態。否則我會脫離人類的存在,朝著生命的更高層次「進化」。”
草太:“那您現在是「進化」後的樣子嗎?”
“怎麼可能,”天元樂了,摸了摸發尖,“雖然沒經曆過,但我可以肯定那是個似人非人的狀態,說不定連這張臉都保不住。”
但是同化應該失敗了,怎麼……?
草太實在問不出“我們把星漿體帶走了你怎麼還是人”這樣離譜的話,沉默間天元已經貼心地自顧自說了下去。
“我原本還在猶豫,但是看見你們之後,反倒堅定了決心,”對麵人微微一笑,明明是少女的臉龐,卻有著歲月沉澱的沉穩自得,“漫長悠久的生命儘頭是什麼,我已經在你和祂身上看見了可能的答案。”
“你看到的儘頭,會是什麼?”
草太自己都弄不明白,看著麵前可能和左大臣相同歲數的天元,問出自己一直以來藏在心底的質詢:“為悠久的生命所付出的代價,究竟是一種祝福,還是一種詛咒?”
天元:“你覺得是什麼?”
草太握緊雙手。
他可以說這是一種祝福,因為意外到了更精彩的世界,認識更多的人,但是……
那些孤單著沉睡、掙紮的堅持的日子,那夢回裡虛幻卻無望的期待,同樣是[要石]們生命裡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