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味著人類也是被創造出來的。】
你見過被養在純淨水中的魚嗎?它吃不到任何海藻海草,也不會有天敵對它攻擊,因為那是純淨水,那安全無害。
無論這魚的智慧發展到了什麼地步,甚至它研究發明出了機械魚,並且和機械魚打了曠日持久的星際戰爭。
回過頭來,它環顧四周,感知到的,仍然是純淨水。
可自然界中,是沒有純淨水的。
純淨水是被過濾製造出來的。誰在過濾,誰在製造,誰為這魚造就了魚缸作為生存環境。
你看到的宇宙,是魚缸嗎?你毫無敵人的周遭,是純淨水嗎?
讀者在評論區對著劇情和馬甲,各種探討的時候,應彬還在台上站著呢。
應彬吞咽了一下口水,眼前似乎閃過虛影。
他彆無他法,看著台下一雙雙或是在估量價值,或是已經透著疑惑不解的眼神,支撐著身體站立的腿似乎都過著白光。
時間似乎靜止在此刻,他無法開口說什麼。
說什麼呢?他能明確否認嗎?
他不能!
看台下這些人這麼確認的眼神,那稿子是一定對上了。
那就是實錘。
如果他否認,他怎麼解釋?他連台都下不去!
太精彩了,真尼瑪太精彩了,他就算做夢都想象不到此時會是這樣的劇情。
應彬死死掐著自己的掌心,他什麼都做不了,為了能從台上走下去,不得不擠出一絲笑意來:“對……這就是我給大家的驚喜。”
記者急不可耐地和他確認:“所以不僅僅要公布自己玄燭的身份,也是在公布自己詢蒼的身份?”
“是的。”他隻能這麼說。
台下陷入了一陣寂靜。
而後,片刻的沉默結束,響起掌聲。從淅淅瀝瀝到震耳欲聾,甚至夾雜著歡呼聲。
所有人都看向應彬,所有人都議論著應彬。
鼓著掌的路澄臉上都是笑意,他看著站在一邊鼓著臉頰,卻一臉不忿看著台上應彬的江鶴。
他用胳膊肘懟了江鶴一下:“怎麼了?大家都在鼓掌,你怎麼不鼓掌?”
江鶴扁著嘴,湊到路澄身邊,貼得離路澄很近:“這樣,他不是更榮耀了嗎?”
“你看他,他尾巴都要翹起來了!”
路澄望著台上掛著假笑的應彬,清楚地看見雖然他麵上極力扯出笑意,但整個人發虛,似乎連站著都用了極大的力氣。
“要想讓他滅亡前,總要讓他徹底瘋狂瘋狂。現在,對他而言,是花團錦簇,也是剖骨淩遲。”
路澄輕輕說:“他喜歡名聲,組局設宴都為了炒作名聲。我送他雙倍的傳奇名聲,未來的一段時間內,他就是傳說。”
能不是傳說嗎?直接承認開馬甲,當前科幻頻道最火的兩位作者,玄燭和詢蒼直接合二為一!
未來五年的熱鬨都有了。
這邊應彬承認,那邊記者的頭條就發出去了。
看熱鬨誰不願意看,再加上路澄的操作,熱榜直接掛起。
圍觀群眾根本不了解雲途的簽約機製,不會想讀者一樣去關心“這件事情明顯行不通是怎麼辦成的”,路人來就是為了吃瓜。
【好熟悉的掉馬修羅場啊!怎麼這麼熟悉啊!】
【哇塞好久沒有見過掉馬甲的瓜了,上次吃這種瓜是什麼時候啊?啊上次還是上次!】
【果然但凡是作者就有馬甲!讓我喊出那句至理名言,但凡是作者,ta就有馬甲!】
而路澄看著應彬維持著冠冕堂皇走下台,和迎著將他包圍起來的人群言笑晏晏。
看著應彬臉上的笑容帶著畏懼,看著他整個人不自覺發抖。
而後他甩開人群,走遠。
路澄在心底數數。
一、二、三。
兜裡的手機開始瘋狂震動。是聯係應彬的那部手機,開始瘋狂收到應彬的消息。
【你瘋了?你要做什麼?你目的是什麼?】
【這一切是你計劃的,對不對?從頭到尾,這就是個騙局,你在騙我,你給我下套!你知道我是誰嗎?】
【《機械詩篇》是你寫的?你是詢蒼?你玩什麼掉馬?你多大了?你覺得這樣有趣嗎?】
【你到底要做什麼?你回我啊!!你說話!你敢做卻不敢說話?!】
路澄無視了應彬發來的消息,掛掉了應彬打過來的電話。
他靠著羅馬柱,左手端著杯香檳。右手漫不經心地從手裡的wps裡,選中了一章稿子,直接甩給了應彬。
應彬沒有收到槍手的任何回複,卻收到了一章稿子。
他一口氣堵在心口,覺得整個氣管都堵塞了,焦慮到想喊出來,可酒會還沒結束,他隻能死死咬著後牙,一個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整個人馬上就能吐血了一樣。
【你給我稿子乾嘛?我問你話呢!你說話啊?】
【你不會以為到了現在的情況,我還會更新吧?我不會再用你的稿子了!我也不會給你打錢了!我們合約取消!】
路澄一個字都沒說。
他隻是把稿子發過去,看著應彬被架上到處豎著尖刺的高台。
應彬會更新的。
路澄確定他會。應彬不會停下來的。
他之前已經停過一次了,那次停更,就沒有後續。
他還要沒有理由沒有後續地停更?那他怎麼和讀者解釋?怎麼和應鉉海解釋?怎麼和剛剛圍觀了他“傳奇名聲”的瑞慈董事、投資商、媒體記者解釋?
他已經停不下來了。他站在高台上,被人仰望著,在驚恐中握著一顆璀璨寶石。
四下張望,攥著那顆奪目寶石,即便它會劃傷自己,即便它從始至終不屬於自己,也無法鬆手。
因為一旦鬆手,就是墜落深淵。
應彬毫無辦法。他沒有任何能夠破局的方法。
之前槍手斷稿的時候,他已經做出了他能做出的所有事情了。找新的代寫,找作者供稿,什麼都做了,什麼也都和沒做一樣。
應彬啊,就像傳說中的那樣,瑞慈老總那廢掉的繼承人。他做不成事情的。他能做成什麼事情呢?
所有事情,都毫無辦法。
如今,也是一樣。
應彬回到酒會人群中。他捏著手機,接過侍應生遞過來的紅酒。他在酒會裡人群裡聽著恭維,卻低著頭,麻木地將槍手剛發過來的稿件,直接放上作者後台。
不能改,不敢改。
他有改人家內容的能力嗎?他沒有。改掉的是好看的部分怎麼辦?讀者又要問了,讀者又要鬨了,爸爸就該發現了。
他什麼都不能做。他隻能握著棱角分明的、璀璨奪目的、不屬於自己的寶石。
任憑那寶石紮穿他的手掌,任憑鮮血流淌了一地。
-
應鉉海不算是一位很關心孩子的父親。
可就連他都看出來應彬最近的狀態不對勁了。
在吃飯的時候,應鉉海想給應彬夾菜,卻發現這孩子仿佛整個人時時刻刻都在緊繃著,可那種緊繃是強弩之末般的僵硬,似乎撐著一口氣才沒有倒下。
應鉉海:“怎麼了?最近遇到什麼事情了嗎?”
“爸爸。爸爸……我很好。”應彬下意識開口,“我真的很好。”
應鉉海看他一眼。
“那就好。之前酒會很成功,直到現在熱搜上還掛著你的名字呢。但你開什麼馬甲的事情,你怎麼沒有和爸爸說?”
應彬張張嘴,沒有出聲。
“作家都是這樣的吧,總對開小號有種彆樣的熱情?”應鉉海笑起來。
“你媽媽當年也是那樣。投這本雜誌要用這個名字,投那本雜誌的時候,就要用那個名字。”
“我問她,怎麼非要改名字,她說這叫打一槍換一個名號,名字變了,可才華不變,仍然可以在稿件的海洋裡,被編輯慧眼識珠選中刊發,那種吃飯的本事才是真實力。”
應鉉海連她當時說的原話都記得。
他很輕很慢地重複著,回憶著那段時光。
應彬在聽,可卻毫無感觸。
他不知道為什麼改名字可以證實能力,也不明白改名字對作者來說有什麼彆樣的樂趣。
隻是聽著爸爸口中,一直敘述,講了二十年的和媽媽的愛情故事,他疲憊而厭煩。
手機消息提示的聲音響起,應彬痛苦地闔上眼睛。
疲憊、厭煩、恐懼、麻木。
他的眼皮都在輕輕顫抖。
應彬恐懼那手機響起的聲音。他不敢去拿起手機。他知道是什麼消息。
是那個槍手的稿子。每天按時按點地發來,除此之外,什麼也不說。
誰都不知道槍手在計劃著什麼。
一次一次的折磨裡,他所有心氣全部散儘。
可他必須去拿手機,他必須麻木地發出更新,為了他爸爸的那句——
“你果然像你媽媽。”
瞧,他又這麼說了。
應鉉海說完,低頭,看見應彬顫抖的手。
“小彬,你究竟怎麼了?”
應彬呆呆地轉了轉眼神。
“對了,《通天塔》和《機械詩篇》已發表的內容,字數可以出一冊書了。回頭開個發布會,你準備一下。”
應彬:“……爸爸。”
他喃喃了一聲爸爸,卻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是擠出笑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