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畜牲。無論是罵誰, 都是罵江鶴。
父母對待寵物的態度,實際上和對待孩子的態度是一樣的。那麼多好好照顧寵物的家長,未必是真心喜歡寵物。隻是看著它想起孩子, 隻是愛孩子。
而江鶴, 是不被愛的那個。
如果是江澈抱回來的狗,一定是千哄萬誇的。
江澈站出來打圓場,就像是他之前千萬次做過的那樣:“爸媽, 彆這樣,他也是想帶小狗來給你們看看,對吧?我們都長大到可以自己養小狗的年紀了呀。”
他說完,戳了戳江鶴,示意江鶴說幾句好聽的, 緩和氣氛。
江鶴是誰?他已經過了幾歲還會討好家長的年紀了, 語氣很衝地懟回去。
“它不是狗, 它是我的家人。”
它是他好不容易擁有的寶貝。什麼綁架來的, 彆胡說!是寶貝!
是連帶著路澄、橙子喝喝、橙子喝喝裡的人員桌椅電腦茶幾這些,都是他的寶貝。
是屬於他的,是獨屬於他的。是不用和江澈分享的,是哪怕獨占也不會被說貪婪的。
爸媽聽這個話,就很不樂意了。
爸爸嗬斥了一聲:“什麼好人能把狗當成家人?那我們這些真正的家人算什麼?”
江鶴輕笑一聲, 覺得自己是在實話實說:“算江澈的。算江澈的家人。”
這話一出, 爸媽更生氣了, 覺得江鶴真的實在是不懂事。
“你哥哥最近身體不好,你要這麼和他說話嗎?”
那要怎麼說話?江鶴早就已經忘了應該如何正常地和父母說話了。他們這實在是算不上是一個正常的家庭,他得到的也絕不是正常的愛。
他沉默著,看看江澈帶著蒼白的臉色,抱著狗走進家門。
像是飛鳥走進囚籠, 也像是遊子,回到雖然不好卻隻有這麼一個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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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彬在事情發生之後,切實地安靜了一陣子。
可縮了這麼久,最近,也開始恢複冒頭了。
很明顯,應彬摸出來了應鉉海的想法。
看看,看看,到底是叫過這麼久爸爸的人。應鉉海沒有想弄死他的意思,也沒有提什麼換回來的說法。
他不知道那是因為應鉉海不想再刺激到路澄,也不想路澄失去唯一依賴的媽媽。他隻以為是應鉉海不夠心狠,隻覺得自己終於混過去了。
膽戰心驚,卻也開始活動心思。
發現自己的卡還沒被爸爸停掉,覺得暴風雨過去後,終於活了過來。
而季柯丞就是這個時候找過來的。
季柯丞見到應彬,開門見山:“我知道你不會再信任我了,但有件事情你必須知道。”
“你真的信老家夥出了這種事情之後,還巋然不動?他特地找人去教訓你親生父親了,叫人家背了一輩子債。”
“好殘忍,那畢竟是你爸爸,你受得了嗎?如果他這麼對待你親生父親,又把你的位置放在那裡呢?”
說起來也奇怪,之前跪在應鉉海麵前哭的時候,一口一個爸爸,一口一個你才是我的爸爸,那男的不是我的爸爸。
可等暴風雨似乎過去,又能獲得喘息的時候,應彬得知這件事情,心裡麵卻照舊有些不適。
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不好嗎?為什麼纏著呢?
畢竟是親生爸爸,應鉉海教訓他做什麼?這一點麵子都不給應彬的嗎?
應彬覺得應鉉海從始至終都沒有尊重他。這種感覺極其不好,糟糕透頂。
更何況現在的變數多了路澄,他再也不能堂而皇之地等著接飯吃。
有沒有飯吃都不一定了。
這叫應彬心慌起來。
季柯丞笑了一下:“這次事情老師好像是挺過來了,好像身體不錯。但是他的藥量加倍還要多。這一切帶給他的刺激隻多不少。他年紀也大了,身體一直不好,確實很辛苦啊。”
應彬沒開口。
季柯丞卻問:“年底了,瑞慈各種清算盤點也出來了。你看見瑞慈一年的盈利了嗎?”
“是普通人從明朝勤勤懇懇打工到現在,算上升職加薪,連邊都摸不到的數字。”
應彬喉結滾了滾。
誰是普通人?不再是應鉉海的兒子、也沒有能力的他,不就是普通人嗎?
一年盈利如此之多的瑞慈,就此和他再也沒有關係了。
應彬的神色動了動。季柯丞揣度著他的情緒,趕在一個恰巧的時機,陰惻惻補充:“我還是之前的那些話,我是很同情你的。但現在抱錯的事情,老師並沒有鬨得人儘皆知。所以,你還是有機會的,對吧?”
應彬看著他。心裡卻想,有機會,有什麼機會?
他望著季柯丞的神色,在他莫名的神情中,看見季柯丞輕輕咳了咳。
這一聲咳嗽似乎把睡夢中的應彬叫醒,他開始有了一個實際的想法。
一個真正可以做點兒什麼事情的感覺,穿過漫長的時間,切實來到他的麵前,鑽進了他的腦海裡。
他沉默著,沉默著,沒再說什麼。
而季柯丞知道,他已經動心了。
或許該說果然嗎,果然,應鉉海的身體似乎越來越不好了。
這天,路澄收到應鉉海的消息,來到了應家老宅。
他坐在茶廳喝點東西的時候,應鉉海進來了。
路澄之前是見過應鉉海一次的,可如今再去看應鉉海的時候,噫?感覺老頭臉色透著不正常的紅潤。
乍一看氣色好像不錯,可怎麼看怎麼奇怪。
路澄暗自嘀咕。
怎麼感覺有種,呃,回光返照的感覺?多少是有點可怕了?
路澄就問:“還好嗎?”
應鉉海情緒有些低落,但他把路澄叫過來,自然有自己的目的。
“吃點兒東西吧,孩子。”
應鉉海沒有回答,卻叫人上了些茶酥,讓路澄吃。
他倆見麵一共其實也沒見幾次,但應鉉海就很敏銳地發現了一件事情。
“你吃東西總是很急,年輕人還是要細嚼慢咽,對腸胃比較好。”
應鉉海忍不住嘮叨了幾句,有點像是嫌棄,有點像是關心,典型的東亞式中國家長的閒聊。
路澄頓了一下,沉默一會兒,有些好笑似的開口:“我要是從小吃飽的話,可能也不會對著食物有這種渴望感了吧?”
那種但凡感受到一點饑餓,都沒有辦法忍受的痛苦。
拿到什麼食物的第一時間,就要吞進肚子。
在咖啡館和人談事都得先大乾三隻可頌,在茶樓聊天都先啃茶酥。
他就是對著食物有最基礎最本真的需求,唯一的欲^望就是和食物相關。
他對此也很坦然,從容自若,可不知道這話裡的哪裡,戳中了應鉉海的心臟,老頭本來紅潤的臉,不自覺蒼白了起來。
路澄在心裡吐槽。也挺好,不紅潤了就很好,彆老紅潤潤的,江鶴紅呼呼是隻粉紅小豬,應鉉海紅潤潤是什麼?粉紅老豬?
路澄覺得蒼白點兒反而好,看起來更健康。
應鉉海顯然不這麼覺得,他有些被路澄的話刺激到了,半點教育口吻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沉默了一會兒,帶著慘淡意味地笑了一下,保持了沉默。
路澄不知道應鉉海叫他過來過來做什麼,直到看見應彬也進來了。
應彬看見路澄也在的時候,整個人就是一抖。很明顯這時候沒有對著路澄說愛的勇氣和信心了。
怎麼著,愛不起了嗎應彬?那之前說的愛,是什麼,全部都是假的!那不是愛是命嗎!
應彬沉默地坐下來,縮在角落。
應鉉海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目的:“之前鬨得很亂,我們沒有好好談一下,現在我想談談。”
“小彬,我還記得第一次抱你的時候,你媽媽躺在旁邊,我看看她看看你,我覺得我是最幸福的人。”
“你媽媽去世之後,我對你的關注偏了很多,我……我太愛你媽媽了,她對我來說意味著很多。你在我這裡,我必須承認很長一段時間內,你不是我的兒子,而是你媽媽留下的孩子。我們靠這樣的關係連接,我才能愛你。”
路澄:……怎麼一聽你日子也不好過啊。好家夥我還是要我媽。
應鉉海:“瑞慈對我而言,不在於它有多大的市值,而是它帶著你媽媽的名字,就像你媽媽還存在一樣。”
“我以為你會改好,小彬。我以為你真的像你說的,太想成為你媽媽那樣的人,所以才做那樣的事情。”
應鉉海看著應彬,說話的時候壓著複雜的情感。
他是該生氣的,但失望或者是絕望更多。
“你把爸爸的藥換掉了,因為我不是你親生父親,所以一點情麵都不必講了,是嗎?”
“從此我不再是養你長大的爸爸,而是耽誤你接受集團公司的障礙?”
此話一出,晴空霹靂一般。
路澄往後靠了一下,從容坐在沙發上,沉默半晌,露出一個諷刺的笑意。
應彬卻慌了起來:“爸爸,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應鉉海盯著他,他卻急忙站起來:“我要回房間了,我不想說這些了……”
路澄卻突然開口:“那或許你想聽我說的?”
“應董聽過我六歲那年的故事了吧。我和應彬,我們兩個其實六歲那年都發生過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一件夢魘般執拗纏著自己的事情,一件走到如今即將23歲,也不曾忘記的事情。
應彬麵色一下子冷了下來。
這段時間發生這麼多的事情,應彬的臉色一直不好,一直鐵青一直慘白,但沒有哪一次比這次更趨近於麻木。
“你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