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臉線條流暢完美,膚色偏白,顴骨邊有顆極小的痣,是整張臉上唯一的瑕疵。
阿耀回想,沈懸笑得時候,那顆痣會顯得特彆生動。
他一瞬不瞬看著,這位沈家至高無上的男人,皺眉陷在柔軟床鋪裡,好像上好的絲絨盒子裡,嵌入一顆光彩奪目的珍珠。
阿耀籠罩著他,像一朵汲滿水的烏雲。
近距離地俯視一片斑斕的春天……
沈懸退燒後,一直在做夢。
夢裡是一間逼仄閣樓,他抱著弟弟,弟弟抱著臟兮兮的玩具兔子。
樓下是翻天覆地的爭吵,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所有東西都傳來破碎的聲音。
他捂住弟弟的耳朵:“阿崽,等哥哥有錢了,帶你住大房子,有四張床那麼大,有大窗子,厚實的牆壁,再也沒有奇怪的聲音。”
夢化了,畫麵迷障般湧上來,轉眼真是一間大房子。
父親、母親離婚,母親帶著他們,住進望海高層的大屋,給有錢人做小三。
而他和弟弟成了港城最該死的拖油瓶。
男人不來的時候,母親酗酒成癮,每天都像屍體一樣,癱在沙發上,如一灘腐爛的玫瑰。
一天晚上,母親陪男人外出,他在露台給弟弟做飛燈。
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弟弟抱著臟兔子,坐在地上畫畫,旁邊緊挨著沙發的地板,橫七豎八躺著未收拾的酒瓶。
阿崽有智力缺陷,聽力、語言能力都很弱,唯有手巧,畫畫栩栩如生。
他低頭,拴好最後一根竹骨,再一抬頭,阿崽便不見了。
沈懸感到一陣窒息,抓緊被角,痛不欲生。
畫麵再次回來,阿崽躺在玄關,枕著一大灘血跡,抱著臟兔子,雙眼緊閉。
他的臉那麼蒼白,好像剛剛紮飛燈的宣紙。
母親做了偽證,那年他二十,還有一年就要大學畢業,被以過失殺人罪起訴。
阿崽在重症監護室,熬了十九天,抱著臟兔子走了。
他接過神秘人的名片,賭命加入《白手起家》,就為換一句阿崽的遺言。
所有的人都告訴他,阿崽沒有醒過來,沒留下隻言片語,他不信。
神秘人說,阿崽最後隻醒了一小會,或許應該叫回光返照。
他最後說:哥哥愛阿崽。
沈懸是疼醒的,那是一種不可名狀的疼,撕扯著四肢百骸。
他半睜著眼,目光渙散,張嘴叫了聲:“阿崽……”
驚喜的阿耀,匍匐在床邊,抓住他的手:“沈先生。”
沈懸感到手心又暖又重,被有力的手指攀纏著。
他側頭,再度陷進枕頭裡,現實的光驅散夢境,又一次帶走了弟弟。
聽說,人類有三次死亡,肉//體消亡,社會消亡,記得你的人一個又一個消亡。
沈懸想,隻要他活著,隻要記著阿崽,弟弟就沒有徹底離開。
……
那晚沈懸走後,沈泉騎車趕到醫院,宋回額角縫了六針,全是沈涵的傑作。
最糟糕的是,他在醫院接到公司電話,老張氣急敗壞通知他滾蛋,明天就滾!
很明顯是靳磊將他投訴到了KK。
千軍萬馬擠進KK,是宋回能吹噓一輩子的事,如今徹底化為泡影。
從萬眾矚目的投行黑馬,到被人羞辱、當眾暴打,丟掉工作,豬狗不如的牛馬,宋回徹底崩潰!
他將所有憤恨、不甘與屈辱,對著沈泉傾瀉而去。
醫院走廊上,回蕩著他歇斯底裡的咆哮。
那些不堪入耳的話,是沈泉這輩子都沒聽過的。
他體諒宋回受傷又丟工作,壓著情緒,渾身顫抖著解釋,是因為靳磊胡說八道,沈涵才動手的。
宋回在醫院走廊,叉腰吼叫:“狗屁!沈泉,你還以為自己是天仙呢?你什麼都不是,彆人說你兩句能怎麼樣?會死嗎?能掉塊肉嗎?你都在奶茶店切水果了,端什麼臭架子?你弟,就是條瘋狗!你,就是個廢物!”
說完,他在眾目睽睽下,踢翻垃圾桶,揚長而去。
丟下震驚到無以複加的沈泉,站在冰冷慘白的醫院走廊上,被人指指點點。
沈泉從醫院出來,天上的星星都累了,忽閃忽閃眨著眼睛。
而他走在冷風裡,無處可去,無家可歸。
他又回到奶茶店,同事正準備關門,見他凍得鼻頭發紅,不知在外麵走了多久,就把自己做得最後一杯熱奶茶塞他手裡,囑咐他趕緊回宿舍,要關門了。
沈泉最終沒等到宋回的電話,隻好返回宿舍。
舍友明天一早都有課,休息的早,室內一片漆黑,隻有沒拉嚴的窗簾,透進一束冷白的光。
沈泉長期不在宿舍,他的位置堆滿了舍友的物品。
借著微弱光線,他繞開地上亂七八糟的障礙物,再挪開凳子上的雜物。
這才看清,原本整理的井井有條的桌麵,被弄搞得一塌糊塗。
頭戴耳機被蹭掉軟皮,鼠標滾輪掉出來,他最喜歡的月兔電子日曆,兔子也不亮了,充電寶丟了數據線,暖手寶更是不知所蹤。
沈泉看著一桌狼藉,仿佛麵對如今的生活,如被噩夢壓住胸口,沉眠難醒。
他脫下外衣,疲憊地爬上床,這才發現,床上也堆了好多不知名東西,鼓起來,一個個小山包似的。
不知是誰沒洗的過季衣服,散發著發黴的味道,還有換下來的床單被褥,占領了一大片地方,還有不知名的盒子和包裝。
沈泉已儘量壓低聲音,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可還是擋不住,舍友故意翻身,將床鋪搞得吱嘎響的不滿。
無奈下,他隻能爬下來,重新坐回到桌前。
黑暗裡,一行眼淚直流而下,落入衣領,淚痕很快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