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皆是一愣,這是沈懸進包廂,說得第一句話。
他一隻手搭在桌邊,另一隻胳膊靠著椅子扶手,整個人是散漫無理的。
萬宇來了興趣,耷拉的眼皮微動:“喲,大少有何吩咐?”
“飯很難吃,我吃不慣。”沈懸直截了當,“酒味兒,臭不可聞,惡心。”
噗——
小律師正在喝水,沒聽完,一口噴出來。
趕緊拽過餐巾,邊道歉,邊擦拭,狼狽不已。
沈懸看都沒看,接著道:“既然大家吃不到一塊去,不如開門見山,談正事吧。”
他早就做好一拍兩散的準備。
既然對方後麵早已有人,何必被探底線?
逢場作戲,他不是不會,而是沒必要浪費在傻逼身上。
萬宇有點驚訝,傳聞沈家這位,不顯山不露水,低調和氣。
今日一見,都他媽是放屁!
菩薩身,金剛麵。
萬宇無視包廂警告,嘬住他的寶貝犀角煙嘴,劃了根火柴,慢悠悠點上。
頓時,煙霧繚繞。
“大少說哪裡話,”他含著煙說話,一噴一噴的,“不是吃不到一塊去,是大少矜貴,瞧不上。”
萬宇叼著煙,手往兩邊一攤:“我們兄弟三個,一把年紀不容易,就這麼把懶魚港賣了,還有點舍不得呢。”
李飛光內心日了狗了!早他媽乾什麼去了!
臨到簽字,坐地起價?!
“萬宇,一把骨頭都快熬湯了,彆他媽貪得無厭。”李飛光赤裸裸警告。
萬宇開始耍賴:“李總啊,你說話我好怕,我有心臟病。”
沈懸被煙嗆得嗓子眼癢癢,不想聽他們胡唚。
“開個價吧,讓我聽聽。”他截住要咬人的李飛光。
萬宇捋了捋眉毛,他又一撮眉毛,長得特彆長,垂到眼角。
被人恭維是壽星眉,心懷不軌,就愛捋著玩。
“沈總是個爽快人,那我也就直說了吧,報價的三倍,隻要你同意,我們馬上就簽字!”他大言不慚,報出個天文數字。
沈懸笑了:“癩蛤蟆嘴再大,也不是獅子,不配大開口。”
“沈總這麼說話,我有點不喜歡……”萬宇還想倚老賣老。
沈懸起身,直接打斷:“你不喜歡?你算老幾?我可以喂狗,可我的原則是,隻要是狗,就不能喂得太飽。”
萬宇被突如其來,罵的狗血噴頭,血壓飆升,臉紅成一片。
把香煙抽得跟火葬場煙囪似的,呼呼往外冒。
沈懸一行全部起身,既然談崩了,那就走人吧。
“沈總、李總,你們不能……”田文燦急得滿頭冒汗,低聲下氣求萬宇,“萬總,不是都談好了嗎?怎麼還能反悔呢?你讓我們和三千多職工怎麼辦?我們的投資六年不見半毛錢,職工一整年才發四個月薪水,實在活不下去啊!”
萬宇終於找到撒氣的地方,吼叫道:“臭魚仔!關我屁事!白紙黑字,投資有風險!再嚷嚷老子明天就破產!你們一毛錢都拿不到!”
他竭儘所能,侮辱謾罵著田文燦,和職工律師。
囂張跋扈,惡劣至極!
“大哥,走吧,屋裡太嗆。”阿耀走到沈懸身邊。
沈懸的手落在桌上,輕輕一翻,顛了顛桌台重量,還行。
於是,手腕輕抖,用力往上——
“嘩啦”一聲刺耳巨響,桌台直接被掀翻!
全場隻有三個老菜幫子還坐著,這下好,盤碗湯水,生猛海鮮,劈頭蓋臉而去。
“沈懸!”萬宇被烤熟的章魚,撲在臉上,燙得跳起來,扭到腳,幸好被左右扶住。
他們衣服上琳琅滿目,酒水、醬油和鹵汁,像開了畫廊。
沈懸不屑與他們對峙,掀完抬腿就走。
李飛光臨走,撿起還剩個底兒的分酒器,快步走過去,照著萬宇的煙頭潑過去。
高度白酒,星星點點飛濺,煙頭火苗呼得冒起來,一秒燃到底。
萬宇嚇得吐掉煙嘴,名貴犀角材質,落地崩裂。
“老子跟你說了多少回,大少麵前不能抽煙。”李飛光撩開西裝,叉腰狂罵,“你他媽當我唱歌呢?”
“收購價翻三倍?我燒給你,你骨灰盒裝得下嗎?”
其他兩個股東,被他凶狠地瞪著,都不敢上去扶人。
李飛光轉身想走,又覺得沒罵夠,剛回頭,嚇得二人把扶一半的萬宇,扔回滿地垃圾裡。
“張嘴就來,你那嘴是阿基米德的杠杆啊?你他媽還想翹地球!”他看著這堆垃圾,這才想起沈懸的態度,怕一開始就知道對方變卦,無可挽回。
艸!真他媽窩囊!
李飛光收過不少爛尾樓,無一不是求著他起死回生。
懶魚港爛成這樣,唯有大資金進入重新打造,才有一線生機。
李飛光冷迅速靜下來,猜測問題關鍵。
沈懸要求大股東,必須拿錢走人,不得參股後續。
如果這時候,有人忽悠這幫貪得無厭的老頭,換股投資,共享榮華富貴呢?
畢竟,這是被觀寧、沈氏同時看上的項目。
……
沈懸下到二樓,就有點喘,喉嚨裡像爬著東西,怎麼都咳不出來。
天氣悶熱,包廂空調開得大,再加上煙味刺激。
他很早就不舒服,硬是壓著翻臉到最後。
阿耀早就看出他不舒服,才催著他趕緊出去。
酒樓雖然被包,沒人很安靜,但老舊空氣沉悶。
阿耀扶著沈懸,快步走到外麵,清風迎麵,頓時就好多了。
他遠遠叫阿坤:“阿坤,去我車子裡拿藥。”
阿坤幾乎是跳起來,跑過去。
沈懸狠狠喘了兩口新鮮空氣,感覺舒服點,就是頭有點暈。
他怕阿耀著急,便斷斷續續安慰道:“沒事,一會就好。”
“胡說!”阿耀語氣裡滿是焦急。
沈懸現在不能走動,會喘得更厲害,他又倔,不想彆人見他虛弱。
阿耀便將他帶到牆角,高大身體緊緊將人圈在裡麵。
他拽鬆沈懸的領帶,去解襯衫扣子時,被輕按住手。
沈懸喘著說:“我自己來。”
可手指不聽話,怎麼都找不準扣眼,弄半天把自己搞的更狼狽。
阿耀尋著他的手指,撥開縫隙,兩人手指糾纏在一塊,磕磕絆絆終於解開兩顆扣子。
他沒比沈懸輕鬆到哪裡去,額角滿是汗珠,不知道的,以為他也犯病了。
阿耀一手撐牆擋住外邊視線,一手撐著沈懸的腰,讓他虛靠在牆上。
阿坤終於拿來藥,沈懸含在嘴裡,閉上眼,痙攣的氣道終於安靜下來。
“好了。”沈懸沒睜眼,就催阿耀。
阿耀小心翼翼接過藥瓶:“好些了嗎?再等會,我看你臉色還不好。”
李飛光罵罵咧咧下樓,衝到外麵,問了兩句大少呢?
助理外遠處一指,就見老板臉綠得,好像剛出土的恐龍蛋化石。
在李飛光的視野裡,阿耀手撐牆,整個環住沈懸,好似他的所有物。
一隻手時不時給沈懸扇風,收回去時,自然而然落在腰間。
沈懸領帶抽開,衣領鬆散,也不知開了幾顆扣子,展露出纖細脆弱的脖頸,和大片皮膚。
阿耀說話的時候,沈懸微仰著頭,乖乖回答。
末了,沈懸伸出手,拍了拍阿耀的臉頰,笑了下。
好像是給備受驚嚇的狼崽,一個親昵的安慰獎賞。
也許是李飛光的眼神,太過悲哀,沈懸敏感轉頭,輕輕推開阿耀。
李飛光也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驀然收回視線。
等到沈懸收拾衣衫,不那麼狼狽。
他才走過去:“大少不要緊嗎?我認識個有名的呼吸科醫生,就在附近,要不要去看看?”
“謝謝,沒什麼,就是有點累。”沈懸婉拒。
李飛光沒說什麼,話鋒一轉,正經起來:“今天是我不周,早知道這幾個老孫子,起了渾,就不該叫大少來這一趟。”
“早晚都得來的。”沈懸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放心,車到山前必有路。”
李飛光頭一回被安慰,有些不習慣:“快回去休息吧,這風大。”
他是個粗人,也是個浪子。
他手握億萬資產,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人們求他,巴結他,阿諛奉承他,害怕他,嫉妒他……
就是沒有人,以絕對的實力,安慰他。
在那一刻,李飛光的心,格外平靜,亦或是溫暖?
這個被他扔出字典很久的詞彙,在夜晚,偷偷地爬回心底。
但他們的故事,注定簡單到無聊。
相識一場,愛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