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賣紙殼箱賺了點錢, 安妹把他帶到爛尾樓,這裡有很多人居住,夜幕降臨應急燈的幽光, 在黑暗裡起伏。
這裡臟亂,人員複雜,但至少腳下有磚, 頭頂有瓦,比幕天席地在大街上被人圍觀強多了。
沈瑜沒想到的是,這種鬼都不住的地方, 居然有人管理收費,一天五塊錢。
他坐在空窗前看遠處繁華燈火, 思緒在幽靜裡到處亂竄。
這個世界上,真正富裕的人, 大多數並不勤勞。
而勤勞的人僅僅為了生存, 就已耗儘全力。
他順著光看向隔壁, 隱隱傳來安妹給小啾講作業的聲音。
安妹和小啾,是留守兒童, 因為是女孩, 被丟給拾荒的奶奶帶大。
她們的父母帶著弟弟,已在另一個城市定居。
奶奶去年死了, 安妹便獨自帶著小啾, 開始了城市邊緣的生活。
因為她不想和妹妹,寄人籬下。
沒錯, 親生父母那裡,永遠擺不下兩個女孩的筷子。
沈瑜安靜地發呆,空空如也的腦子,從未如此冷靜地思考過人生。
他的生活豐富多彩, 吃不完的山珍海味,數不清的名牌,玩不儘的遊戲,抬腿就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好像一頭住在巨大食槽裡的豬,沒有理想,沒有追求,好吃懶做,醉生夢死。
沈瑜張開掌心,手很大,能抓住籃球,打一場裝逼如風的對抗。
如今手心手背布滿細小傷口,被塑料繩割的,摔倒蹭掉油皮,木條木刺紮的,還有蚊蟲叮咬的紅疙瘩。
他做夢都沒想過,有一天,這樣一雙手會出現在自己身上。
安妹端著一碗黃桃罐頭,領著小啾過來。
沈瑜這裡隻有一張硬紙殼鋪的床,安妹把罐頭和應急燈放在床邊。
她知道沈瑜是離家出走,遞給他手機:“給家裡打個電話吧,他們肯定特彆擔心你。”
手機是二手雜牌機,屏幕一角是破的,看不清電量。
沈瑜在褲子上蹭了手,躊躇著接過來。
大哥、二哥、三哥,還有家裡座機的電話號碼,在腦海無比清晰。
他搓著手機邊框,遲遲不敢摁下去。
“咋了?咋不打呢?”安妹疑惑。
小啾神補刀:“一定是怕爸爸媽媽揍你,你不聽話。”
“小啾,閉嘴!”安妹吼住她,“彆聽她胡扯,爸媽揍你、罵你,你就受著,家裡人都快被你嚇死了,能不生氣嗎?”
沈瑜垂頭喪氣,將手機塞回去:“還是不要了。”
“你這小孩真有意思,好好的家不回,學不上,偏要在外麵撿垃圾?”安妹急了。
小啾端起盛著黃桃的碗:“你是不是也沒有家了?彆傷心,我阿姐說了,吃點甜的,就什麼都忘記了。”
安妹扶額,小啾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沈瑜把碗推給小啾:“我不愛吃甜的,留給小啾吃吧。”
“姐,你就當、就當我是來打暑假工的吧。”他眼神帶著濃濃的迷茫,好像有許多事情,待在這裡會想得更透徹一樣。
小啾捧著碗,偷看安妹想吃黃桃。
安妹拿起勺子喂她一口,拍拍屁股起身:“你自己想清楚,一人在外討生活,哪有那麼好過的,彆太天真了。”
“謝謝姐。”沈瑜抱膝坐在角落裡,像隻被遺棄的幼獸。
安妹長歎口氣:“公寓不能去了,明天早點起,去街上看看。”
……
周末一大早,地下超市開始上貨。
安妹帶著小啾,領著沈瑜,在地下車庫蹲守。
他們給保安買了盒煙,順利圍著卸車,一邊幫忙一邊收拾不要的紙殼、塑料。
沈瑜人高馬大,爬上卸完的貨車,把上麵保護水果的一次性塑料墊、紙殼箱全部搬走。
地下室早上空調還未開始運行,悶熱潮濕。
沈瑜袖子卷在肩頭,前心後背濕透,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滾,啪啪地打在紙殼上。
貨車下麵,安妹先分類,再壓扁紙殼,將它們一一捆紮起來。
小啾也沒嫌著,把零碎邊角裝進大袋子裡,時不時幫安妹拽一拽塑料繩。
兩個半人默契合作,沉默乾活,很快就將八個貨車打掃乾淨。
幾百次蹲身、彎腰、站起,一刻不停地重複,沈瑜累得氣喘籲籲,喝掉三瓶水沒有一滴尿,全變成汗出去了。
等到八點半,超市即將營業,保安開始驅趕他們。
安妹騎著小三輪,沈瑜和小啾在後麵推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三捆山一樣高的紙殼、塑料拉出來。
已是早高峰,環線上下車水馬龍,擁擠成一團。
太陽照在連成片的車頂上,反射出更炙熱的光,輻射四麵八方。
小小三輪車,在夾縫裡艱難爬行。
安妹頂著大太陽,站起身蹬三輪,每一下都用儘全力,臉部肌肉扭曲。
沈瑜在後麵頂著一座小山,雙臂與脊背撐出一條線,頭顱低垂,向上用力,好像在乾涸地裡,執拗拉船的纖夫。
他細皮嫩肉已打上夏天的痕跡,領口、袖口處膚色,涇渭分明。
小啾肩膀頂著車屁股,臉上亂七八糟黏著頭發。
兩大一小螞蟻一樣,爬了三站地,終於到達廢品站。
經過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壓垮小三輪的廢品,總共賣了三百塊。
沈瑜和小啾歡呼雀躍,在大太陽底下又笑又叫,跟兩個傻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