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泉一直陪著他,低頭時才發現,大哥垂在身側的手是僵硬的,食指、中指微微抖動。
“大哥!”他抓著沈懸手臂,往下滑到手腕,捉住那隻蒼白的手。
沈懸的手冷透了,手心、指尖最溫暖的地方都沒有一絲溫度。
他沒有躲弟弟的手,釋放了為數不多的肢體情緒。
沈泉心疼,緊攥著那隻手,試圖讓他染上自己的溫度。
沈懸眼神盯著海麵,不知道在看什麼,臉色蒼白,卻倔強又硬冷,不肯透露一絲憂色。
隔了許久,他對阿坤吩咐道:“‘海豚’的人準備好了嗎?”
“海豚”是著名海上救援組織,是獨立在常規救援外的,私人救援組織。
常年為富豪、明星的玩命海洋探險,提供私人海上救援服務。
包括深海潛器,環球帆船旅行,無人島嶼探險等等。
有豐富的夜間救援經驗,和打量專業海探、打撈設備。
沈懸是個積極的悲觀主義者,他總是懷著最大希望,做最壞打算,矛盾得像隻刺蝟。
“沈先生……”阿坤張了張嘴,不知說什麼好。
沈泉看向大哥,帶著驚愕:“哥,不會的,你彆多想。”
“不等了,讓他們進入海域。”沈懸堅持。
阿坤還想說點什麼,被李飛光拍了一下:“問你話呢,快答應啊!”
“哦,好、好的沈先生。”他把傘遞給保鏢,匆匆而去,很快傘就被李飛光搶走。
李飛光單手插袋,把六神無主的沈泉擠到一邊去:“早點來也好,有備無患。”
他是過來人,也慘過,人在獨木難支的時候,難免悲觀。
開導是最沒用的,得順著他的思路,就像撫摸一隻受驚的貓咪。
告訴他,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用的。
沈懸似乎沒聽見他的話,隻是感覺到身邊換了人,下意識看了一眼,下一秒便直挺挺地盯著海麵,動都不動。
不久,碼頭傳來一陣騷動,又有漁船靠岸,大批警察奔跑過去。
沈懸心臟狂跳,感覺眼前出現了幻覺,看見阿耀破開人群,向他奔跑過來。
“阿崽……”他低低地叫了一聲。
李飛光沒聽清,感覺到他在發抖,低頭說道:“沈懸,是陳警官來了。”
陳警官是警方聯絡員,年輕,瘦高個,身影與阿耀有幾分相似。
他麵色緊張嚴肅:“沈先生,前麵剛傳來消息,沈耀先生不幸落海。我們已經派出救援,當時離他最近的渡船也馬上放了救生艇,我們同意您申報的救援隊,進入事發海域進行搜救。”
沈懸的眼神,一刻都沒離開他的臉,卻不知看著什麼。
他花了好大的力氣,才穩住心神,用儘全力維持最後的禮貌:“謝謝,我們一定按照規定進行救援,還請您費心溝通。”
“沈先生,一會雨會更大,您先避避雨吧,保重身體。”陳警官見他臉色太過難看勸說道。
這麼大的風浪,人落進海裡,就是九死一生,太難了。
沈懸表情有點麻木,強打著精神:“陳警官,我一定要知道,阿耀是怎麼落海的。”
“我們已經登船,控製住所有人,一定會給您一個交代的。”陳警官說完,便轉身走進風雨裡。
沈懸倔強,以為自己站得筆直,其實在他人眼中,已是搖搖欲墜。
沈泉從後麵扶住他:“大哥,阿耀吉人天相,否極泰來。你這樣等著會熬壞身體的,我們去附近酒店休息一下好嗎?”
他心裡很亂,一邊擔心阿耀,一邊心疼大哥,心攪成一團亂麻,聲音完全是在懇求。
沈懸站到在現在,已是強弩之末,但讓他離開不可能!
他沒啥力氣說話,隻是抬起胳膊,擺了擺手。
沈懸生病的時間太長了,手很瘦,單薄蒼白的皮膚,包裹著修長指骨,手背因為打針,靜脈塌陷,泛著還未散去的青黃。
“沈懸……”李飛光剛張口,就被打斷。
沈懸虛弱地瞥他一下:“我哪也不去。”
“不去就不去。”李飛光掐著他的胳膊,帶動他轉身,“你看,車就在那裡,去車裡坐坐,誰都不會打擾你。”
沈懸輕飄飄的像個紙人,隻是轉身就覺得頭暈眼花。
他不想離開,又太需要一個地方,獨自舔舐傷口。
更沒想到,自己這麼輕而易舉,就能被李飛光看穿,可想而知,他的狀態有多糟糕。
沈懸縮起肩膀,把手臂從李飛光手中抽出來,推開想要扶他的沈泉,獨自朝轎車走去。
他坐進車裡,反手鎖死車門,單向車窗遮擋住一切。
沈泉擔心不已,臉貼在車窗上,想進去陪著大哥,被李飛光扯下來。
“彆這樣,他不會有事的。”他把沈泉拽遠。
“可是……”沈泉眼神緊鎖轎車。
李飛光點了根煙,臉龐籠在煙霧裡:“沒什麼可是,他是你大哥,他就不會倒下。”
沈懸獨自在車內坐得筆直,雨跟風,一陣大一陣小,抽打在車頂,車窗上,劈裡啪啦作響,吵得人心臟亂跳。
他心神俱疲,微睜著眼,總以為自己還醒著,不知不覺思緒抽離,半夢半醒。
夢裡還是個雨天,他回到老屋閣樓。
細雨滴滴答答,阿崽在畫畫,趴在地板上翹著腳丫,好乖好乖。
沈懸好似剛睡醒,迷迷糊糊,看見他:“阿崽,過來。”
閣樓隻有一張床墊,阿崽小狗一樣滾過來,直接滾到他懷裡。
沈懸抱著他,又睡了。
夢裡下起好大的雨,他又回到半山彆墅,被阿耀抱著懷裡。
阿耀下巴抵著他的肩膀,坐著睡得黑甜。
沈懸看見自己,悄無聲息地靠上去,抱住他孤單的身體,仿佛擁抱住一個世界。
也有春花燦爛,也有雨雪風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