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恨、是怕, 是單純凍得,或者都有。
蔣天饋一口好牙,咯咯嚓嚓打顫的動靜, 在空曠裡好似一匹大牲口。
“好、好啊,好得很……沈懸,原來是你啊。”他的臉灰白乾燥,眼神虛焦,嘴唇上還沾著粘膩的膠帶,舌頭麻軟, 短短一句話,說得好似中風病人。
頭頂燈光熾白, 晃得沈懸麵部輪廓,散開一層光暈。
他淡漠的唇角提了一下,笑容轉瞬即逝:“蔣先生站在幕後, 攪動風雲。砸我的生意,動我的人時, 難道就沒有想到今天?”
蔣天饋被噎住, 他還當真沒拿這位, 半死不活的病秧子當回事。
如今跪在臟汙不堪的地麵, 回憶一樁樁, 一件件意外,悔不當初四個大字,恨不能紋在心頭!
“你、是你搞得環線事故,你好大的本事, 怕是整個蔣家都小看了你。”蔣天饋也算是商界梟雄,慌亂一陣後,立刻穩住陣腳。
沈懸怕冷, 手指糾纏在嘴邊哈口氣,躬身看著他:“事故是真的,氣體是假的,人,都是演的。”
蔣天饋差點背過氣去,繃著不敢破口大罵,整個臉頰的肌肉都在抽動。
“栽你手裡,哼,也沒什麼了不起。”他梗著脖子,強行裝逼,“說吧,你想要什麼?我在瑞士銀行保險櫃裡,有大筆投資,有黃金,有古董。還有……”
他試圖吊胃口:“你想要蔣家的東西,也不是沒可能,”
蔣天饋摸不準沈懸的胃口,隻能先將自己的身價抬得高高的。
沈懸慢慢蹲下身,嗅到他身上的魚腥味,掏出手絹掩住口鼻:“我要你……去自首。”
“你發什麼瘋!我是遵紀守法的公民!”蔣天饋像隻女鬼,被戳中肚子裡,不可告人的鬼胎。
沈懸掏出一張賬戶複印件:“你的賬戶,通過嵌套,向懶魚港的馬仔轉了賬,你不知道嗎?”
蔣天饋被綁著手,膝蓋點地,爬到近前:“沒可能的!這不可能!我知道了……你騙不了我的,誰都彆想騙我!”
“是蔣榮!是你指使蔣榮乾的!你造假,你借機陷害!”他歇斯底裡,口水噴在紙張上,“我不會承認的,你敢把我交給警察,也要承擔偽造證據的責任!沈懸,我告訴你,誰都彆想跑,大不了魚死網破!”
沈懸認真聽著他的咆哮,手絹捏起紙張,伸到一邊。
阿坤眼疾手快,撥開打火器,虛弱的火苗,不緊不慢吞噬掉白紙,熱氣讓灰燼飛得老高,打著旋兒落在蔣天饋的頭臉上。
阿坤看了眼表,催促道:“沈先生,十分鐘到了。”
“再續一個鐘,這麼精彩你都不想聽嗎?”沈懸眼皮朝他掀了下,滿是嫌棄。
阿坤臉上寫著“我就知道”,還是勸了句:“反正他也跑不了,明天接著問,彆凍感冒了。”
說著,他幫沈懸把滑下肩頭的外套披回去,頗有波瀾不驚的樣子。
他無條件迷信著沈懸,信他否極泰來,信他逢凶化吉。
他倆不把對手當盤兒菜的態度,狠狠羞辱到蔣天饋,羞得他凍白的皮膚,泛著怒紅。
“沈懸,你彆欺人太甚!”蔣天饋的情緒,如海嘯般崩潰。
他出身在金堆玉砌的蔣家,大哥早亡,唯一的弟弟是個殘廢、窩囊廢。
眾人眼中,他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是蔣家,蔣泰唯一的繼承人!
驕傲與野心,不容許他向沈懸低頭。
沈懸蹲得有點久,起身時扶了一把阿坤。
他身體不好,總是生病,清瘦蒼白,但身上撒發的堅定,讓他氣質特殊,格外有韌勁。
“蔣先生,嘴硬是要吃苦的。”沈懸笑意盈盈,“你說,要是你指使馬仔,殺人未遂的消息傳出去可,蔣家可怎麼辦?”
“到時候,你們家老爺子、阿耀,都找我要人。我是該把你交給警察呢,還是……做一筆好買賣,賣個蔣家人情?”
蔣天饋瘋狗一樣的表情,僵硬在臉上,好像一張被凍死的人皮。
如果沒有沈懸手裡這份證據,為了蔣家百年體麵,老頭兒和阿耀,隻會關著他。
他不過是蔣家的廢人,一輩子好吃好喝,像豬一樣死去。
可若是沈懸,將這件事大炒特炒,加上警方介入。
那他為了蔣家榮譽,就該做個死人!
沈懸敢出手抓他,就已經堵死掉所有退路。
“你不能!不能!不可能!”蔣天饋扯著喉嚨叫喊,口水四濺,“這麼做,到底對你有什麼好處?!你為什麼不要錢?啊?你到底要什麼,你說啊!”
沈懸教養很好,垂手站得筆直,表情淡淡的:“讓我心情舒暢,延年益壽。”
蔣天饋徹底崩潰,看鬼一樣看著他:“你他媽是個瘋子吧?!你有病!你瘋了!”
他顧不上冷,掀掉被子,手腳被束縛,膝蓋著地,瘋狂地像沈懸爬去。
阿坤過來,長腿一伸,毫不留情給他踹回去。
沈懸冷眼看著,就像看著一塊蠕動的爛肉:“我給你選的是生路,你要找死,我也不攔著。”
“我奉勸你,一個人最壞的結果,是全無用處,廢物是沒資格討價還價的。”他覺得身上冷透了,不由自主在發抖,不能再待下去,快步離開冷庫。
阿坤護著他往外走,留意了下周圍,那些人像影子,躲在暗處,伺機而動。
他們前腳離開,後麵製冰室的大門便鎖上了。
外麵豔陽高照,沈懸站在陽光裡,眯著眼,像快要枯萎的花,汲取著溫暖……
車剛剛開進市區,阿坤就聽見後麵,沈懸捂著嘴打噴嚏。
他讓車靠邊,去買了感冒藥,熱果汁。
沈懸過敏,咖啡、茶都有禁忌,果汁雖有點幼稚,但總比沒有強。
阿坤看著他老實吃了藥,略微放心,叫車慢點開。
沈懸不愛喝甜的東西,僅是捧著杯子暖手。
阿坤從車內鏡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鏡子裡,指骨修長的手指,環繞著杯子,手背浮出淺淺的血管。
他的手遠比他的人來的矜貴,任誰看見,都舍不得讓他受一丁點苦。
阿坤斂住不該有的眼神,低頭稍稍調高點溫度。
手指從空調按鍵上撤回來,他就開始走神。
這不是他首次領教沈懸的手段,卻是最驚心動魄的一次。
他能感受到,沈懸堵上了所有,要摧毀一個龐然大物。
一股毛骨悚然的冷,爬上脊背,阿坤偷看一眼車內鏡,果汁還冒著熱氣,放在杯架裡。
沈懸頭偏向一側,黑而軟的額發落下來,遮住眼睛,似乎已經熟睡了。
剛剛那個散發殺氣的人,如今疲倦得好像幽暗裡,一朵半開半合的花兒。
……
沈懸若無其事處理公務、家務,偶爾去趟公司,就這麼過得雲淡風輕。
周末沈瑜回家,照例用考試成績,兌換債務。
他也不是大傻逼,隱隱約約感覺到,哥哥們是合夥騙人。
但每次回家,大哥都招呼他,細心核對成績,討價還還價地注銷債務。
大哥那麼認真,不放過每一處細小的進步,會誇獎他,會鼓勵他。
沈瑜歎氣,不就是學習嘛,給誰學不是學,隻要大哥開心,他能準備考博!
開學第一個月的月考,除了附加科目法語,沈瑜全部考及格!有幾門理科,還考到了七八十分。
“挺好的,至少你不會繼續上高一了。”沈懸看完卷子,終於放心。
太難了,他做噩夢都是,沈瑜上了一輩子高一,滿臉褶子,騎著老大一隻王八,衝進校門。
沈懸覺得就要喜極而泣了,比成功收購懶魚港還有成就感。
這可是學渣中的渣王之王啊!
“大哥,你放心吧,保證讓你去高一開家長會!”沈瑜把卷子和錯題本收起來,拍著胸脯保證。
沈懸喝口水:“我可不去,叫你一哥去,他閒。”
沈泉跟個老媽子似的,管他管得厲害,這也不許,那也不許,煩不勝煩。
他偷喝咖啡,被抓住,沈泉把他辛苦攢得咖啡豆全揚了。
晚上偶爾失眠,刷刷手機,又被抓住,沈泉公放數羊哄睡,那場麵太過可怕。
人啊,就是不經想。
沈懸正氣呼呼地回想,沈泉令人發指的種種。
桌上的手機就亮了,來電正是他愚蠢的老媽子歐豆豆。
“喂,泉爹,有什麼指示?”沈懸先下嘴為強。
沈泉在手機那頭乾吼:“大哥!你能不能聽話一點!不要開玩笑了!”
吼完,他終於想起正事,叫大哥趕緊看看微博,咱家老三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