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半個時辰後, 福臨尚未回來,孔四貞戴上帷帽,從這座宅院低調離開。
含璋叫了孔嬤嬤進來。
福臨和含璋在這裡見孔四貞, 跟在外頭侍候的,便隻有他們身邊的心腹四人。
福臨去處置急務, 吳良輔自然要跟著去侍候的, 外頭就隻有含璋身邊伺候的人了。
孔嬤嬤聽到傳喚進去伺候, 一眼瞧見含璋紅彤彤的眼睛就嚇了一跳。
孔四貞來時她們不知情,走的時候帶著帷帽,又是一身男裝,她們也不知道是誰。
孔嬤嬤絕沒有想到,皇上請來的客, 居然將主子給惹哭了。
這要是被皇上瞧見了,該怎麼交代呢?要不要再去那人追回來?
見孔嬤嬤如臨大敵的模樣,含璋倒笑了,她眉眼輕鬆得很, 招了招手,叫孔嬤嬤到跟前來。
孔嬤嬤走近了, 這才注意到含璋手裡捏著一份折起來的紙張,見她走近,含璋將紙張遞了過來。
方才情緒上來, 和孔四貞說到動情處,不免就掉了眼淚, 現在眼睛就跟水洗過似的, 有點澀澀的。
含璋閉了閉眼,才輕聲道:“嬤嬤就彆去探問孔家格格的事了。咱們是小心翼翼的,結果都讓人家知道了。索性現在也知道了, 孔家格格跟皇上沒什麼的,她也不會入宮為妃。”
見含璋不舒服,孔嬤嬤讓墨蘭墨心送了熱水進來,等墨蘭墨心出去了,她便服侍著含璋用熱水浸過的帕子敷一敷眼睛。
含璋遞給她的紙張上,寫了幾個人的名字。孔嬤嬤有些有印象,有些聽都沒聽說過。
孔嬤嬤猜到了些什麼:“主子,方才離開的那人,便是孔格格?”
“是啊。”
含璋覺得眼睛舒服多了,將帕子拿下來後,便開始慢慢的補妝,總不能叫人瞧出來她哭過吧。
含璋勾了勾唇:“與嬤嬤聯宗的,是孔家支脈。但如今看孔格格的意思,是想將整個孔家都靠過來。你是中間人。這是孔家現下我還用得上的人。孔格格給寫的名字。嬤嬤試試吧。”
孔嬤嬤問:“主子想怎麼試?”
含璋就笑了,她又覺得這件事情很有意思,眉眼間露出一點頑皮笑意:“孔家格格說,這幾個人可隨便取用。”
“那就都試試。貴太妃啊,襄郡王啊,還有那個送到了義王府的董鄂氏,都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什麼有趣的消息,說來與我聽聽就成了。”
她的事兒,太後和福臨都一手料理了。實在也沒有什麼好出頭的。不過有人能用,不用白不用。
她手上,總得是有幾個人的。要不然,太後也不會將墨蘭墨心送給她了。孔嬤嬤聯上孔家,孔家自己也是情願的嘛。
“是。奴才明白了。”孔嬤嬤將紙張折好,貼身收著,然後侍候含璋重新梳妝。
等看不出來哭過的痕跡了,孔四貞都走了,含璋也不想坐在這兒枯等福臨,乾脆問了孩子們在何處,準備去和孩子們玩一玩。
臨去前,含璋叫孔嬤嬤陪著,去屏風後頭更衣,換了一套衣裳後,才出去。
而換下來的衣裳,孔嬤嬤也沒有交給墨蘭墨心去收拾,而是親自抱著,放到了含璋貼身帶來的箱籠裡,又讓墨心留下守屋子,才和墨心一道侍候著含璋走了。
孩子們被湯若望這裡的新奇玩意兒迷住了,一直都跟著湯若望在參觀。
——湯若望這裡也是時常來人的。除了接待太後皇上,他這裡也總還是有些對西洋器物很感興趣的親貴大臣們。
不過,主要都是年輕人,是喜歡這些精美的器物,他們才來的。
對於湯若望所說的那些教義冥想之類的玩意兒,他們都不感興趣,隻是看看能不能要一兩件西洋玩意兒回去擺著好看。
宮裡的東西沒賞賜得不到,民間的仿品倒是多,但都不如湯若望這裡的精致。但是這位湯大人也是夠小氣的,很少有人真的能從這兒得到什麼東西。
湯若望知道他們喜歡這些,還故意擺了好幾間陳列室,就是為了展覽這些集合了西洋工匠和機器製造工藝精華的器具。
來的人多了,看的人多了,遲早有人會對天.主感興趣的。湯若望恒心守望,相信自己能夠感化更多更多的人。
公主格格們年紀還小,他當然不能傳.教。但是介紹起陳列室的這些東西,他不免很是驕傲和高興。
聽聽孩子們的歡呼吧,這可都是宮裡尊貴的小主子們。也都在為他帶來的這些東西而興奮激動。這多好啊。
含璋的到來,令湯若望更是高興了。
這位來自於蒙古科爾沁的皇後,才入京不足半年,草原上是什麼樣的生活湯若望還是知道的。
草原上可沒有這些精巧的器物。哪怕貴為皇後,怕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些東西吧。
湯若望來到含璋身邊:“皇後殿下,讓臣為您來介紹一下吧。”
含璋在看地球儀。
她來這兒幾個月了,方才進來的時候,乍然還有些恍惚。
紫禁城裡,不乏一些新奇有趣的器物。慈寧宮、坤寧宮、乾清宮中,都有很多的來自西洋的精美器物。
看見那些東西的時候,含璋偶爾能想起自己在現代生活的日子。可到底還是相差了幾百年的,生產生活水平比不上現代,那些東西帶來的故土感也比較弱。
到了這個陳列室裡,看見這個地球儀,含璋卻一下子有了些實際的感覺。
指尖落在上麵輕輕旋轉它,看著那個被稱作華夏的地方,含璋輕輕勾了勾唇,這裡還是她的家呀。
聽見湯若望的話,她似笑非笑的看向這位老洋大人:“不麻煩湯瑪法了。我都知道,我也都認識。”
這個地球儀,在多爾瑾她們剛進來的時候,湯若望就已經給她們介紹過了。
含璋進來,她們正在那邊看一些西洋的機器,聽見含璋的聲音,就都圍了過來。
多爾瑾最崇拜含璋了,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皇額娘,你還認識這個?”
皇額娘好厲害。格佛賀心裡也是這樣想的。
寶日樂也說:“姐姐到了宮中就變得什麼都知道了。是皇上跟姐姐說的嗎?”
含璋笑了:“不是皇上。”
她沒有明說是誰教的,也沒說是誰告訴她的。
隻隨手拿起旁邊擱著的湯若望用過的教鞭,拿起來擺弄了一下,然後指著地球儀上的一個點,笑道:“咱們現在,就在這兒。”
其實地球儀很早就有了。前明就有了。
隻是資料在後期的時候,被宮中和朝上的人聯手銷毀了。要不然,怎麼下西洋的所有資料都不存於世了呢?
隻能偶爾從一些吉光片羽的記載中,找到事情的真相。
被銷毀了的東西,沒有被推廣開來。
很多的所謂‘秘密’與‘真理’都掌握在這些耶.穌.會.士的手中。
以至於到了現在,公主格格們都以為,地球儀是西洋玩意兒,是湯若望他們帶來的。
對上湯若望的目光,含璋笑了一下,將地球儀轉動,然後停在某處,又指著一個點說:“湯瑪法,便是從這兒來的。”
多爾瑾她們哇了一聲。這和方才湯若望教她們的一模一樣。
含璋含笑,從那個起點開始,劃出了一條線,波紋蜿蜒,從水路而來,最後落在了京城之中。
含璋說:“湯瑪法就是順著這條線路,來到大明。又從大明走到大清的吧。”
湯若望是真的吃驚了。
誰能想到,科爾沁的皇後,草原部落出來的小格格,居然會懂得這些!
湯若望轉念一想,又淡然了。
他給太後與皇上都上過課,這些事縱然是外頭的貴胄大臣們也有不少知道的。皇後能知道,也不稀奇,畢竟她已經在京中待了幾個月了。
含璋走到那些個精巧豔麗的自鳴鐘跟前。
紫禁城中的貴人們,最愛的就是收集這些精巧細膩漂亮的擺件,卻從來不去管這些精巧器皿的背後代表了什麼樣的技術革新和意義。
交泰殿裡,也有這樣大的自鳴鐘。那裡相對的,還有華夏自己的銅壺滴漏。
含璋瞧著玻璃櫃子裡擺著的精巧器具,含著一點笑,與多爾瑾她們說起自鳴鐘的原理。
她說時,看過湯若望。這位老洋大人除了最開始的驚異過後,就表現的很安靜了。還含笑望著她,目光很是欣慰的模樣。
仿佛在看一個好學生。
含璋便把目光投向了牆上掛著的,罩在上鎖櫃子裡的火器。
她牽著多爾瑾的手,把孩子們帶到它的跟前。
張口便說:“知道這東西是怎麼做出來的麼?”
她接下來敘述的話語,終於讓湯若望變了臉色。
這是歐來現在最新式的火器。湯若望托人從家鄉運來的。並沒有幾個人知道這裡麵改進了些什麼。
湯若望也沒有同皇上或者太後說起過。
實質上,大清如今的火器,也還沒有用到這次的改進技術。湯若望也正還在猶豫,要不要將這個改進的技術知會出去。
卻沒想到,皇後知曉了。皇後是怎麼知曉的?湯若望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皇後為何會知曉。
他隻能確定,皇後不是從他這個渠道這裡知道的。隻能是從彆的渠道知道的。
湯若望甚至想,會不會是太後知道了什麼,特意通過皇後的這裡告誡他些什麼呢。
湯若望不知含璋底細,由不得他多想啊。
湯若望的態度,終於是和之前不同了。
再不是那等仿若看著出色學生的那種欣慰眼神。甚至待含璋的態度,更多了幾絲敬畏和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