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氏曾經一度絕望過的。
在聖旨賜婚的時候, 董鄂氏深深的絕望過。覺得自己既然不能再度成為福臨的女人,又為何要讓她重生呢?
難道就是為了讓她看見福臨與彆的女人,與博爾濟吉特的皇後恩.愛纏.綿嗎?
為了董鄂氏一族, 她還是嫁過去了。支撐她的是什麼呢?
是在她前生死的時候, 孫可望比她早死七個月。
順治十七年一月, 孫可望疑似被人射死。順治十七年八月,董鄂氏去世。
她很清楚,孫可望和那幾位朝中倚重的攝政王是不一樣的。
孫可望遲早會死。若換做彆人, 早就灰心了。
董鄂氏卻生出希望來。她若是能幫著福臨,將孫可望的利用價值榨乾, 那是不是就能提前離開孫可望呢?
她若有功, 福臨便不會再責怪她,她說不定不會再被福臨厭惡的。看在她用了心的份上, 或許和福臨的關係能慢慢轉圜呢。
經過這一係列的碰壁,董鄂氏也算是看清楚了。她的一廂情願換不來與福臨的重燃舊情。還是要慢慢來的。
她花了些心思,在義王府裡站穩了腳跟。
形勢比人強,她也做不成什麼貞.潔.烈.女。她心裡也明白,前生福臨就不曾在意過這個,那麼今生, 他自然更不拘泥與小節的。
再循著舊日記憶,試圖聯係著吳良輔的人。表達了她願意為福臨做事的心願,但是始終沒有得到回音。
董鄂氏沒有放棄的。
她一直都知道,福臨沉迷佛門。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福臨就經常和她來往機鋒。他心中的苦悶隻有她知道,也隻會和她說。
她那時的日子其實也並非多好,兩個人也隻有在一起談經論文的時候,才會覺得暢快些。
所以, 董鄂氏借著來海會寺給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祈福時,會試圖接近住持禪師,和她所知道的那幾位禪師,讓他們看到她的‘天賦’。
董鄂氏這樣經營,也隻是希望這幾個能夠見到福臨的禪師,在見到福臨的時候為她美言幾句,哪怕是提及到她,能讓福臨有些想法,哪怕是對她有些興趣這都是好的。
結果誰知她的經營還沒有起什麼作用。
福臨倒是為了維護皇後,將那些攻訐皇後的人一個個都懲治了,甚至不惜為皇後塑造了一個經佛門點.化,明.心.開.悟的形象。
博爾濟吉特氏是重生的。照這麼看來,福臨是知道了嗎?所以福臨願意接受嗎?
董鄂氏有些心酸,也有些心痛,所以福臨接受了這樣的博爾濟吉特氏,愛她如珠似寶,卻又對她不聞不問,厭惡至極嗎?
那既然有了博爾濟吉特氏,又為何再有一個她呢?同樣的事情,再來一次,不就不珍貴了麼?
當吳良輔的人悄悄來請董鄂氏的時候,董鄂氏甚至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等她弄明白了後,聽見說皇上要在海會寺見她。董鄂氏欣喜若狂,想著她的努力果然是沒有白費的。
董鄂氏也不敢打扮的太招搖,隻是按照福臨的喜好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跟著來人悄悄出了義王府,悄無聲息的往海會寺去了。
天陰下雪,還有些冷,其實是不好出門的。
可此時,將要見到福臨的喜悅洋溢在董鄂氏的心頭,彆說是下雪了,就是大風大雪封路了,董鄂氏也是要趕來見福臨的。
她甚至不願福臨久等。車駕不讓入海會寺。她從偏門進入,跟著侍人的腳步走的又快又急,哪像個有身孕的人呢。
董鄂氏被帶到一處僻靜的佛堂靜室。
一路引著她過來的沉默的侍人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就先行離開了。
董鄂氏四處望了望,沒有見到吳良輔。這外頭一個人都沒有,沒人守著,卻也寂靜無聲,沒有人敢闖進來。
董鄂氏知道今日博爾濟吉特氏在這裡,但她並不知道,帝後在一起,她隻是以為,進去要見到的,是她心心念念的福臨。
董鄂氏慢慢走上去,自己推開了門。
進去之後,屋中佛香繚繞,她隱約看見了屏風後頭的明黃身影,隻是屏風遮擋了所有的視線,外頭還有珠簾,另還有屏風擋在窗扇前麵,她看不到內室如何。
可單單隻是看著那明黃色的身影,就足以讓董鄂氏心潮起伏了。
“奴才見過皇上。給皇上請安。”董鄂氏跪下來,卻半晌無人叫起。
董鄂氏卻覺得心中踏實,隻管跪在那裡。
這屏風妙得很。
外頭的人看不見裡麵,裡麵的人卻能清清楚楚的看見外頭跪著的人。
含璋饒有興致的望著董鄂氏,轉眸就去瞧身邊跪著的福臨。
福臨還真像是那麼回事。學著墨蘭墨心伺候人的樣子,跪在她身側,把自己隱在她身邊,兩個人一跪一坐,外頭的屏風一遮擋,完美隱藏他們的換裝play。
衣裳能換,聲音卻換不了。
含璋隻能看熱鬨,問話還得福臨來。
福臨沒叫起,就董鄂氏現在這樣回話挺好的,站起來反而不好。
福臨對無關緊要的人,向來沒有什麼耐心,尤其是董鄂氏心思不明,他不想沾她,這聲音裡就透著幾分不耐,與冷若冰霜。
“你屢次說可以為朕所用。又說你知道許多事。想要親自陳情於朕,那麼,你現在來了,知道什麼,儘數說來。”
董鄂氏不想承認的。卻又不得不承認。
這個福臨與她記憶中的那個福臨其實是有著很大的不同的。
她進宮有些時候,見到過的福臨屈指可數。可就說見到的那幾次,福臨從容貌到行為舉止,甚至於一些小動作都有些微的差異。有些甚至和她記憶中是完全相反的。
她是情深急切,才忽視了這些細節,隻想著再續前緣。可是這些都是實打實放在那裡的,時日越久,就越容不得她的忽視。
她近來常常都在想,此時她見到的福臨,還是前生那個與她恩愛患難的福臨嗎?
她喚不起他的深情。心裡卻越來越浮現一個念頭,她想把他們的過去,說給他聽一聽。
她甚至有個荒誕的念頭。或許福臨也是重生而來的呢。所以才有了這麼多的轉變。但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他不認識她,卻與皇後恩愛,這就不是她的那個福臨啊。
現在,她有一個機會了。
什麼徐徐圖之,什麼展望未來。董鄂氏隻想將心中深情,訴諸於口。
“那是,順治十三年。對,是十三年的一個春日。我與皇上相遇了。”
為了不叫董鄂氏瞧身影瞧出破綻來。
含璋的頭發都是重新梳過的。福臨給她編了個大辮子放在後頭,又稍微用頭發支撐了一下,含璋才把福臨的絨帽給戴上了。
福臨還隔著屏風給她看過了,確實是很像那麼回事。
董鄂氏開始講故事,她就聽的很認真,麵上正襟危坐,卻邊聽邊在心裡翻騰。
董鄂氏十八歲入宮。她原來是嫁過人的。
就是在滿八旗中擇定的夫婿,嫁過去一年多,她夫婿就出征了。在外頭征戰一年多,戰死了。董鄂氏就守寡了
她膝下沒有孩子,就她自己一個人。
是在一回出門散心的時候,遇見的那個福臨。
福臨那時候身邊沒有可心的人,就這麼著,瞧上了溫柔如水還帶著少女輕愁的董鄂氏。
當年八月,在解決了董鄂氏夫家的問題後,董鄂氏就被迎入宮中為妃了。
那個時候,董鄂氏正好十八歲。她的經曆不被寫下來,可瞞不過時人,那時候還是很多的人知道,皇上迷戀上了嫁過人在守寡的董鄂氏的。
含璋聽的正起勁,這可是沒有記載過的。
含璋先時說好奇,好奇的就是這個。若是慢慢聽下去,大概那些好奇,都能從董鄂氏的故事中得到解答的。
再起勁,含璋也沒忘了關注福臨的情形。
從董鄂氏開始說話,這人的神情狀態就不大對了。
他緊緊抿著唇,似乎還在咬著後槽牙,極其不滿極其不高興的模樣。
聽到董鄂氏說,前生福臨給她安排好夫家,把她從彆人家裡接到宮中,福臨差點把手裡的茶盞給捏碎了。
含璋怕他燙到自己,連忙從他泛白的指節裡把茶盞給搶救出來了。
那麼熱的茶,這是氣到真的不怕燙了嗎。
混賬。福臨在心裡罵了一聲。混賬東西。
這絕不是他!
董鄂氏此時敘述的,隻是她與福臨的感情。
可已經聽的福臨大生怒意了。
要不是含璋一直攔著,福臨怕是真的要罵人了。
當說到他們在一起後,福臨幾次為她的破例,還有他們夭折了的孩子,後來兩個人相互取暖,一起讀經書看詩文,一起參禪悟道。
董鄂氏輕聲說:“皇上常問奴才。奴才向來也問皇上。一口氣不來,向何處安身立命。奴才從未聽過皇上回答。皇上總是笑而不語。”
“如今。奴才死去活來,便知道了。皇上不知如今可知道了麼。”
福臨終於沒有忍住:“混賬!混賬東西!”
這都是乾的什麼事?
這能是情深義重?這能是最受寵愛的皇貴妃?
連孩子都護不住,不是混賬是什麼?
福臨不免想及自己,若是他,怎麼會做出這樣荒誕的事情來。
他這一生氣,外頭的董鄂氏就不敢說話了。
一室安寂。有柔軟溫熱的小手握上了福臨的手,然後慢慢的劃過掌心,與他十指相扣,無聲的安撫他。
對上含璋清澈關切又光亮的眼神,福臨無聲的將人抱在懷裡,落在心上的怒意就緩了緩。
這橫豎不是他。三千大世界,又該有多少福臨呢?
照著這麼想,福臨倒是覺得心裡舒坦許多了。他沒有做過這些事,也不會做這些事的。
撚了撚落在手裡的小皇後的順滑大辮子,因董鄂氏在這裡,福臨隻能忍著要把小皇後納入懷中的衝動,還依舊牽著她的手,沉聲問外頭的董鄂氏。
“後來如何?”
後來還能如何呢?
董鄂氏守著規矩沒有起身,更沒有抬頭,隻是偶爾用餘光看看屏風裡那個若隱若現的明黃身影。
可在福臨發怒後,她莫名心涼,不敢多看了。
皇上怒罵,是在罵他曾經的自己嗎?
董鄂氏的手腕落在她散開的裙擺上。
方才走的著急,走的匆忙,裙擺上沾了不少的雪水。
冰冷潮濕的雪漬貼著她的手掌,從她的指尖掌心一點點的滲透在她的心上。
董鄂氏莫名覺著一直暖熱的心,在福臨罵人的時候,一瞬就涼透了。
皇上是在罵前生的福臨,皇上不讚同他的做法。甚至對他們一起經曆過的曾經嗤之以鼻,他根本不認可。
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的。董鄂氏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認識到,她的那個福臨,不是眼前的皇上,不是眼前的這個福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