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紫禁城中的人都出宮避痘了,這座宮城前所未有的安靜,含璋做好了隔離措施,就到了阿哥所中。
大阿哥被暫時安置在這裡。
因皇子們都還年紀小,阿哥所便沒有起用。
且如今福臨就隻得三位皇子,哪怕大阿哥如今已經開始跟著先生在書房讀書了,太後也沒打算讓大阿哥一個人搬到阿哥所去住。
至少要等三位皇子都再大一些,大阿哥也有了照顧自己的能力,才會許他搬出來自己住。
含璋答應福臨不會貼身照顧大阿哥,可這個孩子,從她進宮起就和她親近的,是她望著長大的孩子,從小小的一團到如今去了書房跟著先生認真的讀書。
哪知道出去了一趟回來就成了這個模樣呢?
含璋帶著巴氏去屋裡瞧了大阿哥一眼。
大阿哥的情形著實不好,最精於此道的太醫在照料大阿哥。
找他們的說法,還需要十日。這十日的危險期,大阿哥若是挺過去了,那麼就無事,若是沒有,那就真的是不成了。
含璋在這裡幫不上什麼忙。她回了隔壁暫住的屋子,憑著記憶寫了幾道方子,有些殘缺不全,叫巴氏拿給太醫瞧,看看能不能補上,或者能不能用上。
大阿哥那邊,雖是昏迷不醒了。但是偶爾還能醒來一刻鐘,這孩子還是很堅強的,知道自個兒病了,知道要配合太醫乖乖吃藥。
隻是天花甚是凶險,這麼小的孩子,這對他來說是很大的折磨。
親近的人都不在身邊,大阿哥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心裡卻很想念自己的額娘,也很想念皇額娘,想念汗阿瑪,想念瑪嬤。
小小的孩童,在努力的與病魔做鬥爭,卻沒有想到,在一次從漫長的高熱中醒來後,他居然看見了自己的額娘。
大阿哥還以為是自己在做夢呢。
直到巴氏含著眼淚和他說話,又輕輕撫了撫他沒有出痘的手背上的一小塊地方,大阿哥才知道,原來不是在做夢呀。
“牛牛,額娘來照顧你。是皇後娘娘允準額娘來的。”
“皇後娘娘也來了。就在隔壁住著陪著你。”
“你一定要爭氣,要努力的好起來。不要辜負了皇後娘娘待你的一片心。若不是皇後娘娘慈愛,額娘是萬不能來照顧你的。”
大阿哥很高興啊。隻是他病重,說不出話來。
但是那雙眼睛卻迸發了極亮的光彩,好似添入了強盛的生機似的。
他輕輕做了個好的口型。
皇額娘待他真好啊。他絕對不會讓皇額娘失望的。皇額娘那樣好的人,他好喜歡,他也舍不得離開皇額娘,也舍不得離開汗阿瑪,舍不得離開額娘的。
好似含璋的不離不棄,讓這個五歲的小小的孩童心上得到了巨大的能量,竟比往日多清醒了一刻。
如今宮中,就因為從前福臨的一句戲言,倒是都叫大阿哥為牛牛了。這會兒巴氏這樣叫兒子,也是為了讓兒子心裡掛記皇後娘娘。
要說往常,瞧見兒子與皇後娘娘那般親密,她雖不敢表露出來,可心裡頭就當真一點想法都沒有麼?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自己的兒子養在太後處,她身份低微,自然是無話可說的。可兒子隻管與皇後娘娘親近,她這心裡高興,卻也難受。
如今這一遭,那心裡頭的矛盾的情緒,儘數是都丟掉了的。甚至心裡頭還覺得羞愧難當。她從前怎麼能那樣想皇後娘娘呢?
往後,是絕不敢再如此了。
她和大阿哥,都要萬分誠心的孝順皇後娘娘才是。
含璋知道大阿哥熬過了最凶險的階段,在慢慢好轉的消息,心裡頭也是萬分高興的。
看了數日寂靜壓抑的宮城,含璋心裡頭的不確定也在慢慢的增加。
她一個人在這裡,孔嬤嬤與墨蘭墨心都是不許進來的。
隻帶了幾個福臨一定要放在她身邊的護衛,是為了保證她的安全。
這偌大的宮城裡,什麼時候這樣亂過呢?但是這都是沒法子的事。
宮中還在肅清。似乎是在嚴查什麼。是太後的旨意。
阿哥所這一片還算安寧,彆的地方可就難說了。
大阿哥這一遭,這宮中怕是要除毒過整個夏天,到了秋日才能重新住進來的。
京郊那邊的行宮獵場也是不錯的。至少得等到紫禁城中再無危險了,主子們才能重新住進來的。
含璋本以為會等到大阿哥完全好轉,再同痊愈的大阿哥與巴氏一同出宮的。
結果沒能等到那一日。
大阿哥身上的痘痂還沒有完全退掉的時候,福臨派了禦前侍衛索尼進宮,來接含璋出去。
太醫與含璋說過,大阿哥已然大好了,再休養一些時日,確定無礙了,便可以出宮,住到行宮去繼續安養的。
來接含璋的索尼帶來了福臨的話,一定要接含璋出宮去。
再多問些,索尼就跪著不敢多說了。含璋就想,這個樣子,怕是外頭真的出了什麼事。她便去同大阿哥說了幾句話,交代了巴氏幾句,便同索尼出去了。
大阿哥還很是不舍的,但知道自己痊愈了出去之後就能見到皇額娘了,倒是也不怎麼難過了,心裡隻想著要好好的吃飯,好好的睡覺,等出去了之後,再跟額娘到皇後娘娘跟前去磕頭。
出了宮門,就瞧見了福臨的龍輦儀仗。
索尼早跪下了。
含璋再一瞧,福臨一襲明黃龍袍,正站在那兒望著她呢。
身邊的人跪了一地。
晨起的輕霧籠罩著紫禁城,也輕輕攏著兩個隔步相望的人。霧中繚繞彌漫,似乎瞧福臨的眉眼,也不是那麼的清晰了。
可是這個人的眉眼,分明早就刻在含璋的心上了。此時,她心中的畫筆,裹挾著絲絲縷縷的情愫,一點一點的填滿了她目光中那被輕霧遮擋了英俊眉目。
含璋站在原地,隻望著福臨輕輕的笑:“我回來了。”
福臨似乎等了許久。
他沉靜的眉眼,仿若是千萬年形成的雕塑般不動如山。直至看見了他心上的人,那沉肅的眉眼才一點點的鮮活起來。
周身的冷意隨著他起步而散掉,等到他走到含璋麵前,將闊彆了數日的小皇後緊緊抱在懷裡的時候,他的一顆心,他的身,才慢慢的溫熱起來。
不敢再冷啊。怕冷到了他心尖子上的人。
“朕再也不能,再也不能與你分開。”福臨似乎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分離。似乎這樣的數日於他來說,也像是闊彆了生死一般。
可分明,就是與生死擦肩而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