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璋幾乎是將麵前小碟子裡的三塊甜膩糕點都碾碎了。
她其實很少做這樣的事情。最近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之後, 就多了一點這樣的小癖好,有時候喜歡聞甜蜜的味道,又不想吃甜食,就會讓擅長做甜膩糕點的乾清宮小廚房給她做, 然後送來坤寧宮。
偶爾一點小愛好小放縱也是無妨的。
隻是這麼一點, 福臨當然是縱著她的。大概是被福臨寵慣了,骨子裡的任性嬌氣也露出來很多, 就跟小貓兒似的, 喜歡伸爪子出來撩著玩一玩。
是因為太安心了。
糕點被碾碎了, 空氣中的味道就更甜了。
“原本麼, 是沒有打算這麼早有孕的。”
含璋漫不經心地笑道, “想著十八歲之後再懷孕。可這孩子來的猝不及防,仔細想一想,卻也是很好的時候。我身體還不錯, 下一回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懷孕。有這個也是挺好的。”
“若是按我原本的想法, ”含璋笑道, “福臨要是和彆人好了, 那我就同他和離,帶著孩子回科爾沁去。牧羊放馬, 暢快一生。”
高雲一言難儘的望著含璋:“妹妹,這恐怕是很難的。”
據她所知, 當初布木巴就是想這樣, 但是壓根就不曾成功。那還是被皇上厭棄了的人, 如若隻是妹妹單方麵的放手, 隻怕皇上是更不會把人放走的了。
而且太後那一關也過不去啊。
這個想法,太任性了。
含璋又像方才那樣笑:“所以我說,這是原本的想法啊。我要是就這麼一走了之了, 豈不是便宜了後來的人?”
“他知道我的底線。若果真如是,我也退回皇後框架裡頭,做好這個皇後。但我要爭取比他活得更長久些,等孩子長大了,我的孩子將繼承皇位,我便是皇太後。真情沒有了,那麼地位,不可能有任何人有機會淩駕在我與孩子之上。”
含璋目光深深地望著高雲,片刻後垂下目光,淺淡道,“哪怕我此生隻得一個女兒,我也會想儘辦法讓她成為女帝的。”
“皇太女的身份,姐姐覺得刺激嗎?”
高雲覺得,覺得刺激極了。
難怪她覺得妹妹不懷好意。這可真是太能想了。
若換做從前,她大約覺得妹妹嬌軟可愛,什麼事都是太後與皇上安排好了的,妹妹隻需要天天享福就可以了,什麼都不必想。
這大半年看下來,高雲才發覺她是想錯了。妹妹還是那個妹妹,會在她為情所困的時候告訴她不要這樣,要振作起來。
妹妹隻是缺乏一個展現她自己的舞台罷了。而現在她才知道,原來妹妹的誌向這麼大。
高雲望著含璋,目光裡有那麼一些些的感歎:“含含,我一直覺得你變了些。如今又想,你這樣其實也是很好的。”
“我呢,總是為你擔心。想著你年紀小,怕有許多的事情你沒有經過沒有見過,怕你吃虧,總想著是要護著你的。如今卻覺得,你自己就可以很好。甚至我與寶日樂,都是讓你護著的。”
外頭緩緩送進來的風,將空氣中甜膩的香氣帶走了許多,含璋將那一碟子糕點推遠了些,聽見高雲的話,她沉靜的眉目散出來一點點閒適的笑意。
她說:“不是我變了。是這處境與日子寬鬆了許多。舉動才能更多些。不然條條框框的攏著,姐姐照樣隻能瞧見沉迷吃吃喝喝漂漂亮亮的我。”
高雲直至此時心神才格外鬆下來:“你心中自有成算,想必是想的很清楚了。我是怕你自己失了分寸,如今看你這般拿得住,我就不多言了。隻是與你說,若有什麼需要姐姐做的,你一定開口。”
她們在這裡說再多也無益。便是如含璋所說的那樣,一切還要端看福臨的用心。
她們姐妹在這裡說話,原本外頭奴才們是不會來打攪的。
但有件事傳到坤寧宮來,外頭值守的墨心就想著,隻怕這件事是不能不與含璋說的。
得了含璋的準話,墨心才慢慢進來了,就站在坐塌前。
含璋道:“有什麼事,不用避著福晉的,說吧。”
“回主子,是壽康宮的事。”
墨心道,“前兒襄郡王回京。這幾日都來宮中給太後與貴太妃請安。今兒襄郡王在慈寧宮與太後貴太妃說話,談起親事,襄郡王不願成婚,與貴太妃爭執了幾句,貴太妃回了壽康宮後,就命人將襄郡王打了。”
貴太妃是真的生氣了,也是真的命人打了襄郡王一頓。
襄郡王這會兒送出宮去了,回他自己府上養傷去了。
墨心聽見消息的時候就悄悄讓人去打聽了,襄郡王出宮的模樣實在是不大好,貴太妃不許容情,是實打實打的,聽說血跡把衣裳都染紅了。
自襄郡王出京隨軍往南邊去。剛開始的時候貴太妃還覺得挺好的,不成婚就不成婚吧。先建功立業就建功立業吧。
可這一年多過去,將滿十六歲的博果爾一點動靜都沒有,就隻知在外拚殺征戰,極少回京不說,隻要談及婚事就要拖延。
貴太妃終於是被敷衍的沒有耐心了。
看好了的人家遲遲不能定下來,又遲遲不能有兒媳婦,兒子遲遲不成婚,她就沒法抱孫兒。
這麼些氣壓在一起,終於是在這回爆發了出來。忍不住把博果爾打了一頓,言明此番回京,是一定要給博果爾辦了婚事才許他走的。
含璋倒是不擔心貴太妃把人打壞了。
貴太妃要真是讓人傷及了襄郡王的根本,筋骨有所損傷的話,那以後還要不要孫兒了。
傷的再狠,也是皮肉之傷。在外曆練了這麼久的博果爾,應當是能夠承受的。
尚方院培養出來的人,含璋心裡還是有數的。他們不敢對博果爾下狠手,那血跡染紅了衣裳,八成就是做給貴太妃看的。
含璋輕聲說:“貴太妃大約是沒有什麼耐心了。”
達爾汗親王滿珠習禮家的小格格前兒定親了。貴太妃沒能得著這個媳婦,怕是心裡很不痛快的,再想要尋個出身好的格格,怕也是不容易的。
她旁觀瞧了兩年,貴太妃是一點考慮寶日樂的意思都沒有。哪怕如今寶日樂也快要十五了,已經陸續有人看見了這位尊貴的小格格,想要和小格格結親了,但顯然貴太妃沒有這樣的想法。
高雲是那年從科爾沁回來之後,含璋就尋了個時間,與高雲細細說了博果爾看上寶日樂的事情。
一轉眼也這麼久了。
高雲道:“貴太妃這次怕是真的不會再等了。這回選秀,皇上下旨賜婚好些家。落選的秀女許多都賜給宗室貴族了。貴太妃還在張羅,且不少人還張望著,想將自家的女兒嫁給襄郡王的。”
從前的襄郡王,是年紀輕輕就封王的宗室,是皇上的弟弟。那會兒就已經很惹眼了,隻是許多人自以為配不上,不曾輕舉妄動。
如今襄郡王身上有軍功,又將滿十六歲了,不出意外的話,再過兩年怕是就要進議政王貝勒大臣會議參政的。
這樣的人,就沒什麼人肯放過的。但凡夠得上一點兒的人家,都是盯著的。隻是貴太妃能不能看得上。
那邊都如火如荼了,可他們這邊過了十四生辰的小格格寶日樂,還什麼都不知道呢。
高雲想了想:“襄郡王還是不願鬆口麼?”
寶日樂如今也到了年紀了,雖不參選秀女,可盯著她的人家也是不少的。
含璋適時放出話去了,寶日樂是要留到十八歲才出嫁的。而且她的夫君也不能遵著一般人家的夫君那樣三妻四妾的,隻能有她一個人。
就這麼個要求,嚇退了不少人家。都說這條件太苛刻了。
可人家寶日樂格格是皇後的親妹子,偏要嫁這樣的人,彆人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大不了不娶就是了。
況且寶日樂還有太後疼愛,太後都不說什麼,旁人就更不好說什麼了。
這麼個條件放出去,礙著寶日樂的身份,也沒有人敢勾著她做什麼不好的事情,一時身邊清靜起來,但據含璋和高雲所知,京中倒是有幾戶人家,把家裡的小公子哥暗中培養起來,清清白白的養著,連丫鬟都不曾放一個在身邊,便是做好了準備將來要娶寶日樂的。
那幾家門戶還不低的。好幾家都是清初開國戰將的傳承。拐彎抹角的遞了消息到含璋跟前來,就是想讓皇後娘娘選中他們。
含璋輕聲道:“他也很執著啊。”
京裡對寶日樂沒有不好的議論。若博果爾存心阻撓,隻需要做些口舌手段,寶日樂將來就誰也嫁不了了。可他什麼都沒有做。
一點動作都沒有。就隻是傻等,守著。哦,對了,就是寶日樂成婚要求放出去後不久,他給寶日樂送信的頻率提高了些,借著多爾瑾格佛賀的遮掩,將寶日樂約出去玩的機會也稍微多了幾次。
隻是寶日樂這個丫頭不開竅,提到婚事什麼的,倒是會有點害羞,但也因為含璋早就與她明說過了,對待這件事上,寶日樂也逐漸大大方方起來。
麵對有些隱晦的示好,寶日樂一概不曾回應過。
高雲瞧了含璋片刻,忽就淺淺笑了,問道:“妹妹似乎很欣賞襄郡王?”
含璋坦然點了點頭:“從前是存了幾分試探觀察他的心思。如今覺得他很難得。似這樣的年輕男孩子,肯做到這個,不容易。況且他在軍中,戰事不忙的時候,休兵養息的時候,他還能潔身自好,是有些決心的。”
高雲道:“會不會是因為沒得到不甘心呢?”
含璋道:“所以,我也不打算瞞著寶日樂了。她如今大了,也知道那些兒郎們的心思,鼇拜家的那個,還有幾個親王貝勒家的,都想著她呢。”
“我便把博果爾的心思,也告知她。他們從未好好相處過。博果爾有心,寶日樂大大咧咧的半點心思也無,她也是遲鈍,總是看不出來,大約是從未往這方麵想過。如今就給她把話挑明了,看看日後是個什麼情形。若不成,就叫博果爾早些割舍,也不至於耽誤了他。”
高雲擔憂道:“會不會影響到寶日樂?襄郡王的性子,我總怕他沉不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