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猗將手中的病例又放回去,這應該是剛進入副本的時候,那個晚上沒有控製住自己吃了護士推來的零食的黑騎小隊成員。他的行為不止是受到食物的誘惑,更多是病情發作的一種體現,隻是當時沒有人意識到這一點。
竹猗翻到下一本。
【病例1377號
……
診斷:躁狂症、被害妄想症,心境異常高漲,無視社會規範、狂妄自大,同時懷疑自己遭受他人攻擊、嘲笑,偏執性認知障礙。
治療方案:心理社交治療法,重建和諧的人際關係,同時輔助肌肉注射劑。必要時可短期使用鎮定劑治療】
但是治療方案同樣被人用紅筆畫了一個大大的叉,下麵重新寫了新版治療方案。
——采用巴甫洛夫療法,將患者與狗的基因結合,反複訓練他對規矩產生恐懼感,迫使他服從,變得溫順膽怯,成為一個合乎條規的病人。
——治療結果:合格。
這是沙兵的治療檔案,從進入副本開始,他就開始變得暴躁,仇視他人,然而在進入副本之前,他的性格本來也不怎麼樣,精神病院似乎隻是放大了他的這一性格缺點,不斷極端化,最後促使沙兵病情加重,接受了手術。
他的確成為了一個合格的病人,但是也永遠隻會是病人,而不是一個人。
*
竹猗繼續往後翻,很快找到了周鵬飛和寧琰的治療檔案。
一個是妄想性精神障礙,一個是精神分裂。
但是沒有自己的治療方案,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出現在治療檔案之中。
她抬頭看向前麵的架子,透過書架的縫隙,一扇半開合的門出現在眼前。
裡麵還有屋子。
竹猗預感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就在裡麵。
她將手上的治療檔案丟給一旁的兩人,“這是你們的治療方案,如果意識還清楚,就積極自救,如果連這點自救能力都沒有,那就隻能成為副本的一部分。”
竹猗看著已經恍惚的寧琰,語重心長,“永遠不要忘記你自己是誰。”
*
治療檔案落在地上,寧琰低頭看著,想伸手去拿,卻又沒有力氣。
蘑菇是沒有手的。
他記得這一點,因此哪怕雙手好端端在身上,也無法抬起。他要成為最好最漂亮最健康的蘑菇。
寧琰閉上眼,試圖將自己腦中的幻覺驅趕出去,卻發覺即使閉上眼睛,依舊是無數閃光小蘑菇在黑暗中漂浮,就像是水母。
而一旁的周鵬飛則緊緊攥著空白的相片紙。
“小月~”
治療檔案被翻開,上麵清清楚楚寫著,“鐘情幻想症。患者產生認知障礙,無法辨彆想象和現實的區彆,長久脫離現實,同時伴有幻聽和幻視的情況發生。”
他一踢開了地上的檔案。
怎麼可能!我那麼可愛的女朋友怎麼可能是假的!
都是騙子!一群騙子!
刺耳的警報響起。
四分鐘三十七秒,那群護士終於發現了竹猗的逃竄行為,開始了抓捕行動,不到三分鐘,他們應該就能追到這裡來。
留給大家的時間都不多了。
周鵬飛抬起頭,望向了警報的來源,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治療報告,他可以帶著報告逃跑,去進行自我治療,舍棄自己腦海中的幻想。
但是,小月的形象卻始終縈繞在自己心頭,那麼溫柔,那麼深情。
即使自己進了精神病院,小月也一直沒有拋棄自己,而是選擇等待,那麼自己又怎麼能先一步選擇忘記?
忘記等於背叛。
周鵬飛攥緊了手中的照片,臉上浮現出猙獰而痛苦的表情。
*
竹猗徑直朝著檔案室的隔間走去。
門是木質的小門,輕輕一推就開了。
潔白的,純淨的光芒,從四麵八方湧過來,整個人如同像是走入了光源之中。
竹猗轉頭,發覺身後已經沒有了來時的路,而前方也未顯現出道路。
她繼續往前走,在一團白乎乎的光芒之中,漫無目的地走。
——哢噠
一隻筆掉落在地上,然後一路滾落到了竹猗腳下。
竹猗彎下腰,將筆撿了起來,再抬頭,卻發現麵前已經換了一片天地。
她又回到了護士站,而麵前正坐著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
白琴護士長,但卻是人類樣子的護士長。
和竹猗想象中一樣,護士長有一雙大眼睛,笑起來很溫柔,因為年歲的增長,因此皮膚略微鬆弛,卻更顯出歲月的柔和來。
她不再是一副頭顱斷裂,血糊糊的樣子,而是變成了一個普通的中年婦女。
竹猗知道,她終於來到了夢境的核心,見到了那個做夢的人。
“護士長,好久不見。”
“是零號呀。”護士長抬起頭,接過竹猗手中的圓珠筆,“謝謝你找回了我的筆,最近感覺怎麼樣呢?是否還有幻覺出現。”
她正在寫病例檔案。醫院人手緊缺,因此每一份病例檔案都需要經過她的手。雖然工作量增加了許多,但是護士長卻不覺得疲憊,反而感覺十分的平靜。
她喜歡這裡的生活。
充滿規律,充滿熟悉,沒有人會變成墮化物,因為在他們變成墮化物之前,就會進行手術,將之挽救回來。
竹猗坐在護士長麵前,看著她的眼睛。
兩人相識已久,卻是第一次看清對方的樣子。
“我已經痊愈,可以出院。哦,對了,我現在也有了自己的名字,你可以叫我竹猗。”
護士長的筆頓了頓,很快又繼續寫字,“祝福你,但是外麵的世界充滿危險,或許醫院的生活更為適合你。”
竹猗按下護士長手中的筆,盯著她的眼睛問道,“你還記得你是怎麼進來這個房間的嗎?”
“當然是從門……”護士長的話語凝固在嘴邊,她看向了一旁的門。
十分熟悉,她每天都要看成千上百遍,但是現在卻忘記了自己是怎麼從門口進來的。
好像從記憶一開始,她就一直呆在這個房間裡,進行著同樣的工作。
“當人做夢的時候,總是不會記得夢境的開頭,而隻會記住夢境的中間過程。”竹猗轉動筆,讓它在指尖不停地旋轉,即使已經脫離了手指的掌控,筆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但是,現在,你該醒來了。”
無數的白光從緊閉的房間縫隙裡湧進來,就像是一場海嘯,衝垮了屋內所有的建築物。地板在傾斜,天花板在墜落,門外還是門,層層疊疊的門。
夢境在坍塌,入口已經顯現。
做夢的人醒來,噩夢副本終結。
護士長的頭顱斷裂,落在了她攤開的手心,流出血淚的眼睛望著破碎的一切,她終於想起來了。
她在安定精神病院工作了二十年,兢兢業業,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應屆畢業生一直成為資深護士長,在此期間,結婚生子離婚一人帶孩子,安定精神病院承載了她一生之中大部分的時間和記憶。
但是有一天,精神病院坍塌了。
護士長站在斷裂的走廊上,看見熟悉的同事和病人都變成了怪物,而竹猗站在病房門口,宣告夢境的破碎。
原來,她的所有記憶都是假的,她隻是一個被投放進副本的墮化物而已,擁有了一段不屬於自己的人造記憶,和一段短暫的人類生活。
竹猗是對的,瘋的不是她,而是這個世界。
*
湮滅光環啟動,墮化物被吞噬,少數有自保能力的墮化物選擇了出逃,但是護士長留了下來。
她喜歡這個醫院,也喜歡自己之前的人生,因此護士長拒絕承認這一切隻是夢境。
她在副本原址上再度捏造了一個夢。
一個隻屬於自己的夢。
所有的人都按照規則辦事,在被噩夢值侵蝕成為墮化物之前,就會接受手術,成為副本的一部分,所以精神病院裡不會再有怪物,有的隻是病人。
護士長看向竹猗,笑了笑,夢境破碎也意味著她的死去,此刻,她的皮膚隨著夢境一起在變得斑駁,脫落。
“恭喜你,終於通過檢測出院了。我們曾經還一起期待很久,出院那一天要怎麼為你慶祝。”護士長想了想,喊了零號現在的名字,“竹猗,成為人的感覺很棒吧。接下來的路,就要靠你一個人走了,外麵的世界很危險的。”
護士長拿起手上沒有寫完的病曆單,在上麵寫上了竹猗的名字。
【安定精神病院0號病人——竹猗
治療成功,恭喜出院】
護士長將手上的報告遞給竹猗,然後又抱了抱她,“我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真開心,還能再見到你。”
竹猗抬起手,試圖抱住護士長,卻感覺懷中的人變得越發單薄。
護士長正在變成白光,隨著夢境一起坍塌。
等到竹猗抬起手,隻接住了一片小小的白色光芒和落下來的病曆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