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中心傳來一陣騷動。
有人正站在二樓的欄杆上發傳單。
“魔鬼已經降臨!神靈會懲罰所有人!得救的唯一方式就是信仰新神!天災!人禍!世界毀滅!不要相信任何人!這是神靈的懲罰!不信神的人都會死!”
少年站在二樓的欄杆上, 身形輕盈,好像跳舞。
竹猗認得他。
在進入花葉小鎮的那個晚上,這人也站在二樓欄杆上喊著同樣的話。
周圍人議論紛紛。
竹猗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A4紙, 這一次上麵有了文字。
——你討厭現在的自己嗎?你想要過上理想中的生活嗎?你是否相信這世上存在另一個自己?
是小白樓的宣傳語。
竹猗終於明白進入深層夢境時響起的提示語。
【同時在莫比烏斯環上行走的兩隊人,卻始終無法碰麵,他們就像是光和影子, 相互依賴,相互排斥】
光和陰影相互對立,卻又相互依存。
淺層夢境中有的一切都會在深層夢境中投射出來, 兩隊人朝著一個地方行走,直到光影重疊, 然後再分開。
竹猗在淺層夢境中待了一天半,鐘聲敲響, 世界重疊, 她落入深層次夢境之中。現在, 她隻需要再等上一天半,鐘聲會再度敲響。
在這裡, 一切都是對稱的。
在淺層夢境中的原住民在深層次夢境中依舊存在, 在淺層夢境中的鴿子在深層次的夢境中變成夜間遊魂,那麼在淺層次夢境中出現的覺醒者, 在深層次的夢境中也會有一個對應者。
竹猗注意到慧子的驚詫, 開口道,“你的異能一天最多用幾次。”
“一次, 但是現在距離我上次使用異能,已經過去十二小時,我可以再次使用,隻是成功概率會大大降低。”
“如果你相信我, 那麼就再用一次異能,反著預測。”
慧子眨眨眼,出乎意料地是她竟然沒有懷疑,隻是將手中的芯片和竹猗的芯片放在一起,不止外觀的相似,慧子莫名地堅信,這倆芯片的內容也是一致的。
這世上不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事物存在,但是現在反例出現了。
她輕聲開口,“如果今天出太陽,那麼我會活著離開副本。”
預測開始。
秒後,慧子睜開眼,說出結果,“預測成功,因果關係成立。”
他們倆一齊抬頭看向頭頂的太陽,晴天等於活著。
兩個截然相反的結果同時出現。
慧子開口道,“這個副本中是不是還有一個我存在?當我進入花葉小鎮的時候,另一個我就在深層夢境中睜開了眼。當鐘聲敲響,夢境疊加,我滑入深層夢境中,照鏡子的人就進入鏡子之中。”
這世上不會有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所以隻有一個自己能活著出去。
慧子會死,但是她也會活著。
*
站在二樓輕盈跳躍的少年一腳踩空,從樓上摔落到地上。
人群中響起驚呼聲。
“有血!有血!”
“還好吧?有受傷嗎?”
“死了!”
“不是吧!怎麼可能?醫生呢?醫生!”
……
人群照舊沸沸揚揚,喧嘩一片,與淺層夢境中不一樣的結果出現了。
竹猗看向掛在小鎮中心的鐘,輕聲開口,“我們進入副本多久?”
“一天多?”
“那下一次重疊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
竹猗捏著手上的A4紙,慧子好奇地湊過來,又疑惑搖搖頭,“這是空白的紙啊,你為什麼看得這麼認真。”
竹猗又看了一遍紙上的宣傳標語,最後將視線落在A4紙落款的地址上。
——小白樓。
沈醫生再度對竹猗發出邀約。
“沒事,我隻是還有點事情要做。”
慧子沒有阻攔,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一個人最為了解的莫過於自己,慧子要去找到在副本中的另外一個自己。
她看著竹猗淡然而平靜的臉,不由好奇,“如果你見到另外一個自己,會做什麼?”
另外一個自己?
不,不會的,這世上不會有另外一個自己,哪怕是在副本之中。
就像竹猗照鏡子時從來沒有看清過自己的臉。
這世上並沒有力量能複刻出她。
所以竹猗沒有被副本力量拖入深層次夢境之中,她是主動選擇進入其中。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人,也是主動選擇進入副本之中。
竹猗邁開腳步,朝著小白樓走去。
而慧子則去找另外一個自己,她需要協助,在這個副本中還能有誰比自己更為可靠?
*
站在小白樓前,竹猗又聽見了鴿子飛起的聲音。
但是麵前並沒有鴿子。
小白樓的大門悄無聲息打開。
沈醫生從陰影中走出來,他看著竹猗,臉上多了幾分了然,“我猜,我們已經在第一個世界中見過一次。”
他拉開竹猗麵前的椅子,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那麼,我們可以繼續沒有談完的話題。”
兩人中間的桌子上一個懸浮的小鐵球正在不斷繞著既定軌道旋轉,而在小鐵球的下方,影子也跟著一起旋轉。
“談什麼?”竹猗順著沈醫生的指示坐下,想著慧子現在應該已經找到了另外一個自己。
這個世界並不算複雜,隻是兩層夢境和循環的時間容易讓人迷惑。
夢境破碎的關鍵點從一開始就掛在小鎮的中央。
——那個老舊而笨重的大鐘。
鐘聲敲響,就是兩層夢境交彙的時刻,隻要抓住機會衝出去,就能離開夢境。
“你很喜歡人類?”沈醫生抿著嘴笑了笑,但是眼角卻並未上揚,隻是一種社交性禮貌般的微笑。
這話問的就奇怪。
竹猗搖搖頭,“我就是人類,為什麼不能喜歡人類?”
沈醫生的笑容加大,似乎被竹猗的話所逗笑,“你喜歡人類?那你確定人類會喜歡你嗎?”
他彎下腰,將在既定軌道上旋轉的小球挪了一個方向。
停止片刻後,小球在新的起點繼續旋轉起來。
“人類就永遠不會同情夢境中的怪物,在花葉小鎮中,所有的居民都被困在一段循環的時間之中,蜉蝣朝生暮死,尚且有起點和終點,小鎮中的人卻永遠隻有循環,直到整個副本破碎。所以,我幫他們挪了一個位置。”
沈醫生在鎮子中心建立起小白樓,他攛掇深層夢境中的人進入淺層夢境,將美夢變成噩夢,將兩個循環套在一起。
“鎮上的人都很感激我。他們稱呼我為傳教士或者是醫生,挽救了他們迷途中的心靈。雖然副本馬上就要破碎,但是起碼,我讓他們在破碎之前感受了一次生命的律動。”
“這就是你的目的?”竹猗確實不明白。
在精神病院之中,沈醫生也是這麼溫和地走入候診室,穿著白色的製服,笑著為指引竹猗離開的方向。
“我沒有目的。目的這個詞是人類造出來,為了在胡亂奔跑的歲月中立個指示牌,證明自己並非一事無成。我隻有想和不想。我想進入副本,所以就進入,我想要幫深層夢境的人進入幸福生活,所以就做了。”
沈醫生淺灰色的瞳孔就像暮色時分的天空,他搖搖頭,“你被人類影響太深,有太多規則和條條框框在你的腦子裡。”
*
小鎮的太陽悄無聲息已經移到了頭頂。
正午十二點。
鐘聲再次走完一圈,到了起點。
所有在小鎮上的人都聽見了響起的鐘聲,厚重,綿長,從小鎮的一頭傳到另一頭。
姐姐拿著刀站在了小鎮的陰影之中,她緊緊盯著鐘聲敲響那一刻,光影的變化。
陽光之下,憑空多出了一道影子,它不屬於旁邊任何一個建築物,當然也不屬於自己。
那人說的是對的!
姐姐陡然興奮起來。
進入另一個世界,殺掉自己,就能擁有另外一種人生。
就像是不斷下墜中伸出來的一根繩索,不管這繩子去往哪裡,她都會抓住。
姐姐走入了陰影之中。
再次睜眼,她已經站在小鎮中央,還是一樣的建築,甚至連太陽的角度都一樣,溫和而充滿光芒。
但是卻又那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