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 33 章 “喂餌”(1 / 2)

引火 今嫿 14369 字 8個月前

林驚鵲站在那兒未動, 如水的眼波望著他。滿是落葉的院內好像一瞬間門就倒退回了上次見麵的那夜,昆曲團少了符心洇這個主心骨,又一連下暴雨緣故, 就算門票降的再低,也沒幾個年輕遊客為了聽個新鮮特意跑過來光臨,隻有附近的街坊老鄰居佝僂著身子坐在戲台下。

伴著雨聲。

林驚鵲還是堅持著把一出戲演完,悶熱的空氣使得她裹著戲服的脖側已起了一層層的細汗,等散場, 她抬指邊解著領口盤扣,邊沿著窄長的樓梯步下。

忽而, 又停在了架子旁。

隻因林驚鵲看到賀斯梵不知何時站在了台下, 剛繼承賀家掌權之位的他, 一身深灰襯衫,西褲挺括, 單手插著褲袋,即便麵相看著年輕氣盛, 周身散發的氣場卻如高嶺雪鬆般高貴冷峻,兩人至少距離數十步遠,隔著雨幕, 靜靜地四目交彙了秒。

她輕抬頭,青色的立領突顯了尖下巴, 對賀斯梵微微一笑:“我先卸個妝。”

這般濃妝重彩又一身戲服欲解未解的模樣,不太雅觀。

等用最快速度換回平日裡的一身素衣, 賀斯梵也進了內堂小茶室, 端坐在八仙桌前。

林驚鵲向來是劇院裡心思最通透的一個,仿佛生了顆七竅玲瓏心,在他獨身來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什麼, 端著綠瓷的茶杯,白白淨淨的手很能給人心生好感,先繞開木凳遞了過去。

“我不想小鯉兒此生都困在這裡,你去勸她走。”

賀斯梵開門見山,純粹是當這是一場交易,沒有打感情牌:“作為謝禮,我會在七裡山街給你買一套公寓。”

林驚鵲的指尖甚至還沒離開綠瓷杯身,停了半瞬,她沒有笑納,語氣越溫柔越慢說:“我會勸,但是小鯉兒也是劇院的一份子,斯梵,或許我該喚你一聲賀總,我無權趕走她。”

“她很容易招偏執狂。”賀斯梵對視上林驚鵲的眼,語調是素來的漠然:“當年的事,我不想再看到。”

林驚鵲怔了下。

賀南枝拜師在符心洇名下時,團裡的人都知道這位小人兒身份極貴,就算學了戲曲,賀家那邊也不會讓她拋頭露麵的到處登台唱戲,隻是賀南枝的美名還是不受控地遠遠傳播了出去。

那幾年劇院很熱鬨,慕名而來的人一大半都是為了見到傳說中那個無法攀折的國色天香角兒。

往台上扔掉珠寶鑽石的,還不算什麼事。

可怕的是那種來這裡一坐就是整天,瘋狂起來什麼都做得出,不跟她搭上話就誓不罷休的。

這些都被符心洇拖著病體出麵婉拒了不少,但是未料到有一位同行師兄,自從巡演時跟賀南枝同台過,回去後就生了心魔,堅信他與賀南枝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像戲曲唱的那樣,窮小子與富家千金突破世俗相愛上了。

等眾人察覺到蛛絲馬跡不對勁時,他已經偏執到企圖綁架賀南枝,要跟她一起殉情。

甚至在跳下橋時,他都沉浸在戲曲感人肺腑的故事裡走不出來。

後來賀南枝但凡想起那位同行師兄病態的行為,就會嚇得幾日都在驚夢。

又逢符心洇病逝……

她的成長被保護得太好,性子純粹又熾熱,對任何事物很容易產生感情,比如玩具破爛了,她也要收藏到自己的百寶箱裡舍不得扔,何況那是她從小每一次登台,都有道身影默默陪伴在幕後的師傅。

以至於,賀南枝對登台這件事,便有了生理上的應激障礙。

……

“小鯉兒這種體質太容易招惹心理有疾病的偏執狂,繼續留在劇院,你們沒有能力保護好她的人身安全。”賀斯梵直言不諱點出,在林驚鵲臉色純白如紙時,語調又緩和不少:“你是她的師姐,我相信你也一定想她此生能無憂無慮。”

雨霧飄浮在外麵空氣中。

賀斯梵走的時候,連帶那杯綠瓷杯內的茶也逐漸冷卻。

林驚鵲有些乏力的靠在八仙桌邊緣,抬睫望著窗外不知何時亮起的燈籠,一絲絲暖黃光線透過縫隙,似乎很是艱難地照射進來,落在了她纖白的指尖。

沒過多久。

柳成竹自門外走進來,左顧右看問:“小鯉兒堂哥來過了?”

林驚鵲點頭。

柳成竹看著她素淨的側顏半響,外麵忽然掛起一陣大雨,他隨手般扯鬆了領口,嗓音模糊而低傳來:“他自從身居高位後就越發鐵石心腸了,師妹……他不會心甘情願為小鯉兒以外的女人付出,恐怕連花點時間門去談個戀愛的成本都不願意正兒八經投入進去,你。”

“我知道。”

林驚鵲清眸很冷靜,喃喃從唇間門重複這三個字:“我知道。”

-

如今賀斯梵透著久居高位的氣場,比當年更重,已經壓不住那股鋒芒了。

林驚鵲在他邁步走近時,從腦海中逐淡的記憶畫麵裡抽離出來,迎向那道壓迫感很重的視線,唇邊的笑容坦然剔透:“我和成竹是同一年拜師進的門,那時師傅領著我們來到這顆有上百歲的老榕樹下,叫我們寫一個願望掛在上麵。”

昆曲團多半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有些年幼起就養在這學藝,留下的極少,中途耐不住十年如一日的清苦練功,便會自行離開。

而始終那個年輕時登台便聲名鶴起,曾經風靡大江南北的符心洇,依舊不悔終身未嫁的決定,將非遺戲曲傳授給每一個弟子。

林驚鵲曾經在紅綢寫下過:

成為師傅那樣的人。

所以她輕聲細語說起往事時,一直淡淡看著賀斯梵:

“這裡承載著太多,恕我不能簽下那份拆遷協議,我也知道你來定會提出更好的協議。”

賀斯梵來之前確實是有此意加重籌碼,他是生意人,一向秉承著談不下的事,無非就是誘惑不夠。

他給足耐心聽了片刻,薄唇微動:“驚鵲,我可以在泗城界內給你選一塊風水極佳的寶地作為劇院,也可以給團裡的每一位都準備份安家費,甚至跟電視台簽些合作協議,專為非遺戲曲開一檔宣傳節目。”

念在這裡是賀南枝學藝待過的地方。

他並沒有逼人到絕境。

晨曦透過樹枝隱隱地照在林驚鵲身上,將她眼皮浸透得微紅:“劇院拆了,老榕樹移走,團就散了。”

就當她心中有執念。

話音落地。

林驚鵲微微側身,意示賀斯梵看那生根在劇院裡的老榕樹,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唇邊的笑裡是多澀意:“師傅走後,我每年都會親手往樹上係一根紅綢,當夜裡有風將它吹起時,當是師傅還牽掛著這,回來看我了……”

“斯梵。”

“我是繼符心洇之後,非遺昆曲的第七代人,有些傳承不能丟,終歸是要有人守住。”

半響。

風好像靜止了。她站在光線下的眉眼略淡,帶著青黛山水一般秀氣,透白手指將浸在木盤清水中的青梅,慢慢地遞給陪她站在榕樹下許久的賀斯梵。

*

過了十點,深巷的牆壁就會被鍍了一層燦爛的金色,走到哪兒都有些曬。

林驚鵲撐著把紙傘,沿著彌漫著煙火氣的窄小街道跟賀斯梵並肩走了段路,傘擋在額前,低低淺淺的陰影落在兩人身上,快到停駛在巷外的邁巴赫車前,便收了起來。

“小鯉兒喜歡吃的那家糯米糕搬走了,不過老板心善,將獨家配方抄寫了一份給我。”

女人氣息和聲線在熱浪裡都很輕柔。

她將抄寫下的紙折好,遞過去。

賀斯梵垂目靜看了幾秒,接過時,抬起的冷硬袖口帶著極淡沉香煙味氣息。

很快林驚鵲就後退半步,連同她素白的長裙在腳踝旁輕輕晃過。

她屏住呼吸,輕聲說:“慢走。”

管家已經提前鞠躬將後座車門打開,等賀斯梵神色淡漠上車,才轉頭看到林驚鵲,紳士地和善一笑:“林小姐留步。”

林驚鵲禮貌點頭,站在日光裡,靜送著車子消失在前方轉彎處。

送走了這位,她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等原路回到院子。

恰好丁扶黎睡意朦朧地從房裡出來,殊不知誰來過,貪嘴地從木盤撈起一顆青梅咬下。

結果瞬間門酸到了牙根上,齜牙咧嘴地吐舌頭。

看到林驚鵲,那杏核兒似的大眼睛亮起,也不浪費硬是將青梅嚼碎了咽下去,吐字含混不清:“師姐,我們這劇院還拆嗎?”

林驚鵲將紙扇擱在石凳旁,長裙不小心沾了些蹭到白牆的灰,彎腰拂去時,輕語道:“老城區的拆遷會如期進行,不過賀斯梵答應戲劇院不拆,將來這一片地方會規劃成宣傳國家非遺的旅遊商業街。”

隻是未來幾年裡,難免是會影響到劇院的正常營業。

一瞬恍惚。

她壓下思緒,抿唇帶著笑意,抬手摸了摸丁扶黎的頭發:“接下來,我們需要自謀一條生路。”

……

這次賀斯梵會鬆口讓步,並且以後這裡規劃成非遺文化旅遊的街區資金,有一筆是謝氏投進來的。

林驚鵲心如明鏡,這都是賀南枝的功勞。

她在夜裡坐在老榕樹下,望著飄起的紅綢許久。

回過神,幾番醞釀著言辭,逐字給賀南枝發了條感謝的短信。

丁扶黎窩在扶手搖椅裡繼續啃青梅,不太懂:“為什麼要這麼生疏?”

這話引來了旁邊剛出院的祝白夢側目,抬起沒被吊著的另一隻手臂吊兒郎當的架他肩上:“傻孩子,你以為賀斯梵真那麼好說話啊?但凡我們劇院敢跟小鯉兒牽扯太深,信不信他當晚就坐著那輛價值千萬的邁巴赫上門來捶你小腦袋瓜子?”

丁扶黎平時沒少跟他抖嘴,但是念及祝白夢這次受傷是為了護劇院不被拆,身為吃貨的他,難得有了愛護同門的覺悟,把最後一顆酸溜溜的青梅塞了過去:“知道啦。”

“靠——”

下秒,祝白夢也齜牙咧嘴了起來:“這麼酸!”

旁邊的嬉鬨聲,以及廚房屋內柳成竹揚聲在問西紅柿是涼拌還是清炒,都未影響到林驚鵲。

她握著手機,看到聊天界麵回複的消息。

賀南枝不提拆遷那事,仿若從未發生過一般,倒是發了個與橘貓自拍的照片,說在劇組又客串了一個打醬油的角色,導演看她演得好,非得強行加幾集的戲,不讓殺青下線。

又跟念念碎似的,提起試鏡成功了某個大導演的電影,等拿到片酬,想捐給劇院。

林驚鵲婉拒了這份片酬,隻是叮囑讓她拍戲時彆受傷。

聊天界麵停了好幾分鐘。

直到賀南枝發來語音,聲音又軟又倦的,像是應該是剛結束工作:“賀斯梵沒欺負人吧?”

“沒有。”林驚鵲指尖摁在屏幕上方,也給她回。

賀南枝又說:“師姐,我們是一國的,你千萬彆賀斯梵蠱惑,什麼事都瞞著我。”

林驚鵲沒有再回,慢慢將手機放下。

不遠處,丁扶黎困惑地數著手指頭,自言自語道:“我吃了八顆青梅……祝白夢吃了一顆,我明明記得師姐買的是十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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