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雪勢不小, 窗台外樹枝上的厚厚積雪時不時砸下來。
天光初亮,賀南枝就在這落雪聲裡醒來,許是身邊沒有了謝忱岸隔會兒就要對她又親又抱, 耳垂和後脖的肌膚都不知道要被他嘴唇潤濕幾回, 這一覺睡得很沉,睜開眼時, 看到的是床前重重疊疊垂在地板上的白霜色紗幔。
空氣中還彌漫著讓人安眠的極輕淡雅香味。
回到家中房間, 賀南枝懶洋洋地不想起床, 繼續抱著懷裡柔軟的枕頭,似醒又未醒似的, 直到外麵環境寂靜的宅院逐漸開始有了一些管家傭人起來打掃的細微動靜, 偶爾經過她門口時,下意識放輕的腳步。
賀南枝薄而粉白的眼皮抬起,透過拉攏上的窗簾縫隙見窗台外已經豔陽高照,半響後,紗幔被掀開, 少女纖薄曼妙的身軀才慢吞吞地從被褥裡爬了出來。
半個小時過去。
等賀南枝在浴室簡單洗漱完, 轉而去旁邊衣帽間,這裡四麵玻璃櫥櫃都掛滿了最新款的冬季衣服, 女管家事先早已精細的分類好,一眼望去滿目琳琅, 處處奢華。
每個季度都是如此,衣服是成堆的替換成最新的。
賀南枝纖指劃過一排衣裙, 最終選了條銀絲刺繡的極踝長裙, 腰側用清冷玉蘭花枝纏繞而上,到領口的位置,將身段勾勒得恰到好處的纖細又透著仙氣。
她那張白生生的臉蛋未施粉黛, 在家裡時,雖愛美,卻十足的女孩兒稚氣模樣。
外麵冬寒料峭,從起居室穿過一條晶瑩透明的寬闊暖廊,拐個彎就是老宅的茶廳。
賀南枝挑開擋風的珠簾,足音極輕進去,隔著水晶玻璃質地的屏風,看到了母親顧青霧側對著自己,一身手工蘇繡旗袍優雅坐在沉木色貴妃榻上。
左右兩側還有幾位妝容精致得體的貴婦,笑著陪她閒聊。
豎起耳朵,細細聽了一會兒。
先提起賀斯梵婚事的,是一個戴著祖母綠首飾的貴婦姓慕,也是賀家族裡的。
按照輩分,賀南枝得換她一聲嬸嬸。
她說燒香拜佛時,尋了處寺廟給賀斯梵算過命。
那大師說賀氏新任掌權人婚姻這般艱難坎坷,需要畫符破解一下,讓賀斯梵日日壓在床頭地下。隨即,又抱怨似的數落起了喻思情非要定居到國外紐約去,連親生兒子的婚事都不上心。
也難怪賀家姑奶奶一直都不待見她,小門小戶出來的,委實太不識大體。
顧青霧抿了口溫度適宜的茶,淡淡懟回去:“你倒是上心,不如這賀家上上下下讓你當家作主?”
慕綺被哽住幾秒:“青霧,你何必這般挖苦我。”
顧青霧本就是頂級豪門出身,不同於無父無母的孤女喻思情好欺負,又是族長夫人,倘若得罪了她,隨隨便便改一條族規,扣她們這些人點家族每月提供的巨額生活費,都比不鹹不淡罵幾句更挖心難受。
所以在場的貴婦,隻能含著辛酸,十年如一日捧著這位。
好在顧青霧也不是難相處的,手指擱下將瓷質的茶杯擱在一旁茶桌上,語氣透著心情平和的清柔:“嚼舌根嚼到自家人身上,要讓外麵聽到了,知情的說你活了一把年紀了還像個小姑娘般天真可愛,不知情的,還以為我賀氏管教不嚴,連當家主母都能被人輕視。”
這番話,羞辱性極強,還不如反手給慕綺來一巴掌痛快。
就在這時。
賀南枝以防母親一大早就大開殺戒壞了心情,故意鬨出點兒動靜,假裝沒聽到牆角,笑容淺淺地走了過去:“各位嬸嬸們都在呢?”
慕綺仿若看到了救世主,笑容是發自內心真誠:“我們家金枝玉葉怎麼回老宅住了,快讓嬸嬸瞧瞧長高了沒有,你啊,年底可火了,家裡不少小孩都鬨著要姐姐簽名呢。”
“南枝過完年都二十二了還怎麼長高,慕綺,你真是高興壞了。”
“沒長高,模樣倒是越發水靈,更像媽媽了。”
在座幾位都奉承著。
賀南枝笑了笑,很自然地朝著顧青霧走去,撒嬌似的抬起纖細的手去摟她:“媽媽。”
顧青霧輕撫她垂腰的烏發,眼底清冷冷的情緒頃刻間就融化:“你還知道要回家找媽媽?”
“我一直都想回來呀,是謝忱岸死變態把我關起來了。”
她惡狠狠告黑狀。
可惜顧青霧純粹當她玩野了不回老宅,禍水東引找的借口。
賀南枝一直依偎在母親香軟的懷裡,卷翹睫毛偶爾眨動幾下,聽著長輩們聚在一起談著年底那些閒雜的事情,連續幾日都如此,時不時還得陪母親清點下貴客送來的禮。
顧青霧在前麵拆,她就拿著小本本在後麵跟著記。
“這港城的雷家大小姐倒是個很懂禮數的。”
乍然聽到雷家。
賀南枝還以為是邢雪,睜著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好奇望著母親:“啊?梵梵不會連自己被認錯這口氣都能咽下去,把人娶進門吧?”
顧青霧回眸,看著她:“虧你嫁的是謝家,這張臉又生得討喜。”
“啊?”
“你未來公公上位時,謝家幾房那些老封建都躺在棺材板裡了,沒個德高望重的長輩給你擺譜——”
這倒是。
哪裡像賀家一個個長壽到讓賀南枝都有種,這些老祖宗能吊著口氣不斷,給她爸送終的錯覺。
隻是細品之下。
賀南枝覺得母親又在拐著彎,罵她是個漂亮的小蠢貨。
見她好像反應過來了,顧青霧將手中的清代古董花瓶擱在黃花梨木桌上,言歸正傳提起雷家:“雷鳴因名下有十個養女,在家中的寵愛皆是高於真正雷家大小姐雷鈴薇,這些年她不受寵又拖著一副久治不愈的病體,倒是活得低調,如今養女之一的邢雪失了聯姻機會,她打上你哥哥主意了。”
前幾日。
雷鈴薇跟著父親攜禮特意來老宅拜訪了賀睢沉和顧青霧夫婦。
從交談的舉止間,不難看出這位病中的雷家大小姐禮儀學得很好,接人待物都挑不出一絲問題,而她顯然做過功課,有意無意點上個月去了一趟紐約,偶遇過賀斯梵的母親。
顧青霧早就從大嫂口中知道,細細端詳了幾分這位我見猶憐的病弱美人。
以賀家的雄厚財力要嬌養一位隻能待在溫室裡的新任主母,倒不是什麼難事。
隻要賀斯梵喜歡的話。
賀南枝沒什麼形象地窩在地毯上,單手托腮傾聽著母親說話,過片刻,她也若有所思道:“梵梵是出了名的鐵石心腸,整日沉迷給賀氏家族添磚添瓦的,對感情之事可以說寡淡到無所謂地步,媽媽,我想象不出他哪天突然憐香惜玉的模樣……”
雷鈴薇要是取而代之邢雪,進了賀家的門。
她想,以賀斯梵冷漠性子而言,又會分出多少時間,去關心病怏怏的妻子?
“早前他要跟季家聯姻,我和你大伯母都尋思著季茵茵固然驕縱好掐尖了點,卻能忍受斯梵這脾氣。”顧青霧跟她想一塊去了,輕輕歎氣:“就算做不到忠貞不渝,維持相敬如賓也好。”
但是這婚退了。
賀斯梵對老宅這邊也沒個清楚交代,又說看上了港城的雷家。
賀南枝是知道內情的,正咬著唇,猶豫要不要來個坦白從寬。
轉念一想,這事涉及到師姐身上,又慢吞吞咽了回去。
賀斯梵不提,自是心思縝密考慮得比她周全。
“唔,你們是同意和雷家聯姻嗎?”
顧青霧想了幾秒,而後搖頭:“我就怕你哥哥這脾氣——萬一雷家大小姐進了門不久,他把新婚妻子氣死了。”
賀南枝紅唇微張,頓悟般的啊了聲:“就是,像謝忱岸也經常氣我,幸好我被爸爸媽媽養得健健康康的,小身板經得住這個狗東西氣。”
說來也應景。
下秒。
管家恭敬地立在門旁:“謝家派人送了一些年禮來了,有個錦盒專門是給小姐的。”
“進來。”
顧青霧話落,又慢悠悠地朝她一掃。
賀南枝臉頰微微發紅,假裝若有其事接過了錦盒。
捧在白嫩的手心裡很輕,仿佛隻有一張薄紙的重量。
等打開。
她低著腦袋,下秒,烏黑的瞳孔猝然放大。
錦盒裡,還真放著一張紙。
清晰地寫著:「不冷戰兌換券,可獲得一位善解人意的小鯉兒」
顧青霧側身看到,從唇間溢出了句:“這套你小時候跟你爸玩,現在長大了跟未婚夫還玩呢?”
賀南枝哼唧唧的,白潤細嫩的指尖直接將兌換券給撕了:“他想的美,早就過期了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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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南枝回到賀氏族長居住的老宅這事,早就私下迅速傳播開了。
頂級豪門圈不少人都排著隊想來見她一下,卻都讓管家給拒之門外,理由無它,問就是族長讓她在書房抄寫族規和佛經靜靜心,沒空見閒雜人等。
連謝忱時登門拜訪,都讓人給打發了。
不過他比較有青梅竹馬的情誼在,管家還補充了一句:“賀氏族譜上的規矩上千條,要抄寫得工工整整,謝二公子倘若有這個閒情雅致,不如跟小姐一起到書房寫?”
謝忱時自幼最怕就是寫字,但凡遇到要嚼文嚼字的事情,沒少花錢收買賀南枝代筆寫。
這一聽。
他突然覺得約賀南枝去飆車,不如約許久未見的狐朋狗友。
就這般連續浪了數日,謝忱時混跡在紈絝子弟經常出沒的會所裡,遊輪豪車,香煙美酒的日子過得不知天昏地暗,等藍纓尋來時,他身姿慵懶地躺在豪華鬆軟的沙發裡,那雙無處安放的大長腿就這麼敞開隨意支著地麵。
包廂的空氣中,彌漫著極濃的酒香氣息。
他仿佛在做件風雅的事情,骨節修長的手卻是扯過一旁用最普通塑料袋裝著的美鈔。
狂的沒邊了,直接灑著玩。
真驗證了那句。
謝二公子的落寞,也是用紙醉金迷給堆起來的。
藍纓踩著細高跟走過去,勾人的嫵媚眼尾一記眼神就讓那些狐朋狗友消了喧鬨笑聲,等氣氛死掉,她唇齒間輕飄飄地溢出幾聲:“抱歉呢各位,謝二該回家找爸爸了,你們是不是也應該回家了呢?”
為首一個叫賓星星的公子哥認得藍纓這張臉。
起先她還是謝忱時跟班時,就跟個人形監控器一樣,外號告狀精,沒少跟謝氏家主打小報告,回回都能有本事讓謝忱時挨一頓家法伺候。
且他們這些跟著一起酒肉玩鬨的,也會被自家老子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