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她可以走到他身邊。
走過去,桑梨在他旁邊坐下,手裡拿著碘伏和藥酒,“我給你消毒下。”
她幫他處理傷口,半晌,沉啞的男聲響起:
“為什麼跟我出來。”
桑梨動作微頓,聲音輕輕:
“就像那次在和州溪,我不開心了你陪著我,現在我也不想讓你一個人。”
鄺野聞言,黑睫微動,眼底沉鬱慢慢化開。
塗完藥,她手機振動了下,她拿起來看了眼:“是宋阿姨,我剛才和她說了聲陪你來山莊了,主要怕她擔心。”
桑梨看向他,欲言又止:
“鄺野,剛才……”
他沉默了會兒,輕哂一笑:“你叫我彆和我爸吵架,我還是沒控製住,你是不是覺得我又發脾氣了。”
桑梨搖搖頭,“我知道你不是故意這樣的。”
良久後鄺野看向她:“那些關於我的話你聽到了,也猜出來了個大概是吧。”
她抿了抿紅唇,“其實之前去林阿姨家玩,她就告訴我了你的事,我沒和你說,怕讓你心裡不舒服。”
鄺野神色微頓,嗓音啞了幾分:
“所以我耳朵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嗯……但是林阿姨沒告訴具體的情況,”她怕他多想,解釋道,“其實平時看到你,我也不會經常想到你耳朵的事。”
她看向他,小聲問:“所以……你耳朵的問題是鄺叔叔造成的?”
“不是,但算是因為他導致的。”
桑梨微微詫異,鄺野弓背坐著,手肘搭在膝蓋上,垂下眼:“我十一歲的時候被綁架過,耳朵是在那時候被打殘的。”
桑梨驚愕,“綁架……”
這種看來挺扯的事情,大多數人隻在電視上看過,但確實就發生在鄺野身上。
改革開放初期,鄺明輝父母下海經商搞起了鋼鐵產業,白手起家建立工廠,鄺明輝接手工廠時正好趕上上世紀九十年代,國家經濟高速發展,他轉行玩起了股票和樓市,帶著事業更上一層樓。
當時鄺野出生,鄺明輝忙於工作,很少陪在他身邊,所以在鄺野最早的印象裡,他很難見到爸爸,他忙於工作,很少顧及家庭。
在那個年代做生意,一步登天容易,一腳踩空到穀底也是瞬間的事,兩千年初,鄺家的工廠突然麵臨巨大危機,瀕臨破產,在一次地皮項目競爭中,鄺明輝押上了全部身家,而當時他們的對手是當地一個背景很深的企業,老板最早是當地的地頭蛇,黑白通吃,手段狠辣,無所不用其極。
多年來,鄺明輝和對方老板於公於私都有很多過節,在項目上鬥得很狠,對方眼見要輸,直接帶走了還在上小學的鄺野,用他作為威脅。
那時候社會環境不像現在這樣,對方勢力大,手段野蠻沒底線,話裡話外暗示鄺明輝在集團和兒子之間做選擇。
鄺野扯唇道:“可他完全不鬆口妥協,說他可以放棄我,但是不能放棄項目,你說在他心裡什麼比錢更重要?”
當時鄺野被對方公司手下的兩個員工綁到了國內西北一個偏遠的懸崖村,那個村子僻壤,村裡隻有幾個留守老人和兒童,鄺野被關在茅草屋裡,耳朵就是在一次反抗逃跑中被其中一人打殘的,因為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所以導致了嚴重的聽力障礙。
桑梨聽著,腦中隻剩下震驚,心間發疼:“那後來你是怎麼被救出來的……”
鄺野說他有天夜裡再度逃出來,剛好被村裡一對兄妹發現,他們把他帶到了家裡藏起來,給他吃的喝的,幫他處理身上的傷口,兩天後,老張帶著人找了過來,把他解救了出來。
最後的故事結局,就是鄺明輝贏得了項目,涉案人員繩之以法判了刑,對方的事業垮了,鄺家的事業走出危機。
但是鄺野和鄺明輝的關係也破裂了。
桑梨聽鄺野說著,終於明白了這對父子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相處模式,也明白了為什麼宋盛蘭和鄺明輝這麼疼愛鄺野,因為他們當初差點失去了他。
她看向他,清晰點明他的想法:“所以你在你爸麵前的叛逆不聽話,都是因為覺得他當初放棄了你,你不想治耳朵,是不是看過許多次都沒有效果,還是這是你報複你爸的一種方式,想讓他帶著對你的愧疚活一輩子?”
鄺野眼波顫動:“當初他毫不猶豫選擇事業,現在選擇要來治我的耳朵,不就是想彌補他內心的愧疚?”
她轉頭看他,“鄺野,你是不是很恨他?”
鄺野垂著眼,許久後開口嗓音沙啞:“我怎麼可能不恨。”
“可是你也很在乎他,對嗎?”
外人都以為鄺野對鄺明輝隻有恨,可是她看得出來,這恨的背後,是它的反義詞。
鄺野聞言,掀起眼皮,看向遠處泛著月色的漆黑湖泊,遲遲未語。
桑梨聲音輕輕:“鄺叔叔對你有愧、想彌補你是很正常的,彌補也是一種愛,沒有愛又怎麼會想彌補,我看得出來鄺叔叔每次回到家見到你都很開心,他會給你買羊駝,買摩托車等等,什麼都滿足你,就是為了讓你開心,不管如何,鄺叔叔還有宋阿姨肯定都很愛你。”
鄺野想到平日裡鄺明輝對他所做所說,黑眸斂下。
“我知道有時候你很想見到你爸,可是見到他,想到之前的事心裡又很難受,所以你經常都會和他吵架,血緣裡的親情洗不掉,可那些事情又無比真實的發生了,才會讓人矛盾。”
她溫柔的話將他心裡的想法完全剖析開來。
桑梨看著他,心間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鄺野,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你,但是你說的我都理解,我沒經曆那樣的事,但我知道你心裡一定很難受,其實沒有人有資格指教你現在應該如何麵對。”
桑梨知道,未經他人苦,莫論他人非。
很多事,隻有當事人才有發言權。
男生心底情緒翻滾沸騰,半晌問她:
“所以你不勸我去治耳朵麼。”
桑梨想了想,“說句實話,要不是林阿姨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你左耳有問題,它是不是嚴重影響你的生活?其實我希望你治,是希望你耳朵如果可以的話能恢複正常的聽力,但這隻是我的想法,不管治還是不治,我都尊重你的選擇。”
她好奇問他:“你現在左耳是什麼樣的?”
他揉了揉,“聽力損失了差不多百分之七十,經常性耳鳴,在我左邊說話有時我會聽不清。”
“你不戴助聽器嗎?”
“對我幫助不大。”
他看著她眼裡的心疼,笑了下:“沒事,都習慣了。”
剛開始難受得不行,可是現在不得不接受了。
“是不是學校的人都不知道?”桑梨問。
“隻有聶聞和張博陽知道,但他們不知道原因,也不會問。”
“所以我是第一個嗎?”
“嗯。”
桑梨愣了下,“那我還挺特殊的……”
“因為你讓我很信任。”
不單單是因為喜歡她,更是她本身給他帶來了很多信任感。
換做是從前,他是絕對不允許人在他麵前提這些事,但是現在她離他越來越近,她也越來越了解他,他在她麵前甚至也沒得隱瞞。
桑梨看向他,柔聲道:“鄺野,你放心,我不會和彆人說的。”
他的這些秘密,她一定會守口如瓶。
……
桑梨陪鄺野在湖邊彆墅裡坐了許久。
兩人沒聊太多,晚上八點多,鄺野情緒平複了一些,他看了眼時間,考慮到桑梨,便說下山回家。
摩托車駛下山莊,開往市區。
鄺野透過頭盔看向外頭霓虹的夜色,思緒堆積,聚合,又被風吹散,反反複複。
半個小時後,他開到了彆墅門口。
他停車,桑梨從車上下來,他看向她:“你趕緊回家吃飯。”
桑梨呆住,“你不進來嗎?”
他淡淡道:“我再出去轉轉。”
桑梨見此,也給他留有自己的空間,“那開車慢點,還有你手機開聲音可以嗎?”
她不想再聯係不到他了。
他看向她,提起唇角摸了摸她的頭,“知道了。”
鄺野離開,桑梨也慢慢走回彆墅。
管家看到她,連忙上前問她情況,桑梨歎了聲氣,說鄺野又出門了,管家頭疼:“太太集團臨時有事,剛剛才回來,現在在樓上,桑梨姑娘你晚飯還沒吃吧,先來吃飯。”
“嗯,趙姨麻煩您上樓先和宋阿姨說一聲鄺野沒什麼事,他可能就是心情還不太好。”
“好。”
桑梨走去餐廳,看到桌麵擺了許多精致的飯菜,本來今晚應該是四人其樂融融坐在一起吃飯,但沒想到又鬨出了這樣的事。
這件事是心結,旁人也沒辦法解決。
她隻把飯菜往嘴裡機械塞著,沒什麼心情品嘗味道。
吃完飯,她把書包背到房間,想了想,打算上樓去看看宋盛蘭,和她聊聊鄺野的情況。
她去到三樓,走到宋盛蘭的臥室前,剛想敲門,誰知裡頭就傳來宋盛蘭急切的聲音:
“你什麼都彆說了,你現在就跟我去醫院,這麼大的事你都瞞我到現在!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你妻子?!”
“蘭蘭你彆生氣,我是不想讓你擔心……”
“你瞞著我才是讓我擔心!你以為你能瞞我多久,我就說你為什麼好端端今天回來逼著小野去看耳朵,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呢,你為什麼什麼都瞞著他?”
“小野埋怨我我知道,是我這輩子對不起他,我更不想他心裡難受。”
“可是你這樣,他要是知道了,該有多著急啊……”
站在門口的桑梨,眼底驟然震動。
她轉身走到樓下,想到剛才所聽到的,今晚發生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她慌得拿出手機,撥打鄺野的電話。
“嘟嘟嘟——”
幾十秒後,那頭終於接起,“桑梨。”
“鄺野,你在哪兒……”
桑梨鼻尖發酸:“你趕緊回家吧,鄺叔叔他……好像生病了。”
那頭,鄺野握著手機,眼底猛地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