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還沒有出來, 早晨有些冷,吹在臉上,冰冰涼涼的。
他坐在嘟嘟嘟的摩托車上, 抱著剛買的純牛奶,一共七盒, 可以供七天喝的,裝在紅色的塑料袋裡, 動一動就有沙沙的聲音。
被風吹得沙沙的,也被他轉來轉去,露出一點花裡胡哨的牛奶殼。
背後的大書包貼著他的背, 裡麵裝了很多書。
今天是星期天, 原本可以放假, 但他還是要去學校,多看一點書, 考試就會考好一點。
“唰唰唰……”
他把塑料袋擰成一股麻花,又散開。
直到開車的人叫他不要玩了。
“嗯。”他乖乖應到, 看著麵前一堵背影。
有些佝僂,戴著紅色的安全帽, 穿著工服,很沉默。一路開車,不會和他多說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像有點記不清楚他的樣子。
去學校的路很長, 到了的時候,門口隻有他一個人。
保安朝他打了個招呼。
校門口的校訓刻在石頭上, 是:勤學苦讀、報效祖國。早晨起了一點霧,滴在草地上,草堆裡濕濕的, 地上也濕濕的。
他下了車,開車的人掏出錢包,給了他五十塊錢,對他說:“你剛去醫院開了藥,家裡沒有多少錢了,你細著點花,不夠再說。”
家裡就他一個小孩,爸爸媽媽的希望是他。
“嗯。”他乖乖點頭,接過了錢,仔細放進兜裡,“爸,我肯定好好學,以後考上好大學,你們就等著享福吧。”
麵前的人影就笑了,正了正安全帽,擺擺手走了。
留他站在原地,背著書包。
……
……
“砰——”一雙手挖在了泥地,拽著深深的青草,往前,爬出一具渾身是傷的軀體。
林青竹亂發鋪散,骨斷身銷,卻依然從洞窟裡爬了出來,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執著堅韌,像有兩簇火苗燃燒著,透出讓人驚心動魄的求生的渴望。
他不服,他不想死,他想回家,他想再見到爸爸媽媽。
他修煉也好成仙也好,最終、最隱秘的目的就是這個,一直橫在他的心裡,永遠也消抹不掉。
他不想在這裡,不想在這個世界。
崖底是一片草木蔥蘢的天地,但他卻像墜進了世界一個無人會來的角落,在這裡千千萬萬年,又或者是一瞬間,化作一具枯骨,永遠的被埋葬。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死,也許是因為那些詭異的雲層,也許是因為最後小龜身上發出的金光。總之,當林青竹醒來的時候,就已經滾在了洞窟裡。
暴雨如注,他聞到一股濃烈的水腥味。
像春天河邊的草堆,又像白色的香燭,沁透到了他的心裡,讓他感到徹骨的寒冷。
卻也讓他慢慢想起了許多事。
快樂的,悲傷的,不甘心的,或者疼痛的。
他想,他再也不會原諒林如晦了。
沒有道理,也不管什麼道理,被他拋棄的那一刻,他隻感覺劇烈的疼痛,從未有過的疼痛。
但他也沒有機會再麵對誰了。
因為他就要死了。
雨水將林青竹的臉洗淨,他的視線模糊,最後抬頭看了一眼黑色的天空。
是晚上,沒有太陽。
紫色的霧不斷的靠近他,他不知道這是什麼,但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刻,竟然是他始終視為累贅的金靈化作利劍,一直保護著他。
金色的光芒不斷消弭著這些霧氣,同時也被這些霧氣消弭。
在他模糊的視線裡璀璨如明星,像一個鬥士,始終不屈。
但他卻漸漸不行了。
彌留之際,林青竹縱使再堅強,也終於落下了眼淚,他曾以為他可以坦然的麵對死亡,但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他有多想活下去。
他不甘心。
不想再被欺淩。
林青竹想接著往前爬,卻爬不動了。
暴雨擊打在他的身上,他隻覺天地都白茫茫一片,雷聲響徹耳畔,像要把他整個人都帶走。
他漸漸感覺有水漫了上來,看到了一片迷蒙搖曳的青草河畔。
水輕柔地洗刷他的身體,讓他從裡到外都如此澄淨,澄淨到能看透血管,看透每一絲脈絡。
痛苦漸漸遠去,雨點似乎變成了一雙雙輕柔的手,在揉捏他。霧氣鑽入他的肺腑,他聽到縹緲仙音,胸膛裡似乎有什麼在改變。
他感覺這樣輕鬆,因為身上有“東西”正在卸下,要消弭於這個世界。
他的臉、他的手都仿佛要躍出水麵,碰到天地間的一切。
飄飄然然,快樂極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林青竹“看”到了那一點金芒的消散。
它在暴雨中,輕輕觸碰著他,似與他告彆。
在他被水淹沒的時候,它的光芒變得那麼暗淡,隻差最後一縷,就要消失不見了。
林青竹微微呆滯著,和它對視。
他忽而忘記了一切,但還是執著的、本能地伸出手,握住了它。
其實他已經動不了了,但不知為何,他還是感覺自己抓到了“它”——那一刻,他那麼鮮明的感受到了金靈的跳動,就像他的心臟深處,忽然也無比激烈的跳動了起來,這是他從來也沒有過的活著的感覺。
可也在那一刻,潮水退去,暴雨重新激烈,那些縹緲的仙音徹底離他遠去,林青竹在這樣的激烈當中,斷了最後一口氣。
他死了。
紫色的雷光劈入深淵,劈開了層層紫色的迷霧,最後劈在了他的魂靈上。
他身上的印記束縛,儘數消散。
如同幻夢,終於破滅。
*
金綠交加的魂靈漸漸浮出軀殼,然而卻不願離體,冥河的水想卷走他,他卻牢牢抓著軀殼,負隅抵抗。
受到重擊的小龜也慢慢醒了過來,從他肩頭爬出,想探出頭,將它叼回來。
暴雨與冥河已然融在了一起。
天地亂雨如瀑,蔥蘢的草木也化作烏有,隻有這團魂靈仍在發亮。
林青竹意識陷在了混沌之中,他沉睡了很久很久,仿佛被困於大漠昏暗的牢房,窗外一縷血陽,他行將就木,動彈不得。
在這片塵土地上,很快也要化作沙塵。
他的身上,壓著災厄苦楚,讓他麻木。
被打得鮮血淋漓,骨骼滲血。
就在這個時候,他恍若看見一個人影,站在他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