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竹看著外麵簷角飛舞的紅燈籠,恍然覺得這是上輩子他住的地方。
明明才過了半年,從三月到十月。
林青竹看了一會兒小水母,順著房間慢慢往裡走。
最右麵是書房,他以前刻錄書簡,修煉的地方,他還在裡麵做過很多事,有開心的,也有不開心的。
但現在,他走進去,發現裡麵不是空無一人。
他在門口,看到書架的躺椅上,斜躺著一個人。
房裡黑得沒有一絲光亮,而他也閉著眸子,似在沉眠。一身紫黑華服鋪落,黑發亦披散,眼下淚痣如血一般鮮紅。
林青竹走進了房間,心裡安安靜靜,第一次這樣清楚、平視地看到了他,心裡忽然生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覺。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外麵的風雪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仿佛他是遊曆人間的鬼魂,隻刹那就要回返。
而那一刻,林如晦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了他。
也果真刹那,林青竹就化作風沙,悄然崩塌,被風卷去。
他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他消失在麵前。
最後林青竹看到的,就是林如晦晦暗寂靜的眼睛。
*
陽光落到林青竹眼睫上。
他脖頸間的儲物佩露了出來,貼在下巴,紅繩係著,燙出一點溫度。
他一向貼身戴著儲物佩,睡亂的時候就會翻出來。現在長發披散、眉目溫寧,顯得有些稚弱,卻又分明顯出了抽芽清瘦的輪廓。
但其實並不太瘦,隻是身體頎長,像雨後清新抖擻的細竹。
林青竹築基在這個時候,沒有學相應加快生長的功法,度過發育以後,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會停留在這個狀態。
他還睡得很香,難得倦懶。
本來他這個年紀,就是貪睡的。
熾烈的太陽照到臉的時候,林青竹眉心朱砂痣半顯,然後他用被子蓋過頭頂,蒙頭繼續睡。
直到太陽徹底升起,照得滿屋子都是金色的,他才願意睜開眼了。
昨夜把窗格拉開了,今天才會這樣。林青竹腦袋從被褥裡鑽了出來,歪在床沿,和荷包蛋挨了好一會兒。
他不知道他睡了幾天,總之醒來神清氣爽,狀態好極了。
夢裡的一切,大概就是一個夢。
他已經不是林如晦的侍妾了。
晨風吹動風鈴,林青竹在滿室的金色裡爬起來,穿衣服、洗漱、收拾自己。然後他肩爬著荷包蛋,泡了一壺茶,端著走到了甲板。
甲板的暖風迎麵吹來,徹底把他吹醒了。今天是難得的一個好天氣,太陽照耀萬裡雲層,周邊竟看到了很多山峰的尖尖角,像小山坡一樣,從雲裡冒出來。
然而下麵是巍峨巨大的山體,青鬆倒掛,滴下清冷的露水。
又有草原連綿,橘樹低矮,好看極了。
林青竹頭發都被吹起來了,他單手擋了擋,享受難得的陽光。
空氣中靈力都上漲了不少,顯然靈舟行到了一處好地方。草原裡經常會見到這樣的山脈,大部分是無人的,因為荒北的中部大草原太廣袤了,哪怕古教上千,無人區依舊呈現壓倒性的優勢。
隻不過這些無人區,論價值都比不上能產出珍寶靈藥的福地,不是他們爭奪的重點。
可對散修來說,遊曆途中遇到這樣的好風景,是很美的一件事。
林青竹就很滿足,從船沿往下看,視力所及,還能看見奔跑的小鹿。
靈地少陰鬼,不僅適合人定居,小動物也是一樣的。
山頂的鬆樹還掛著好幾隻鬆鼠,一家子都在啃鬆果,被靈舟形進的風流嚇了一跳,竄的一聲,躲到了樹後麵。
王禪坐在甲板,道袍鼓舞,身影被照成金色,自有一番氣度。
儘管他威壓收斂,但林青竹還是發現他修為上升到了出竅期,顯然傷勢大好。
手上也沒有拿著聖藥,應該是吸收完了。
所以林青竹開口:“尊者,要喝點茶,吃點東西嗎?”
王禪側過頭,看著林青竹拿出串好的魚蝦螃蟹,不由道:“你倒是風雅。”
“那尊者來嗎?”
“嗯。”
王禪行事疏狂,頗愛美食,雪山飲酒、篝火夜話,都是做過的。
他修為已經回到出竅期,再尋一地方閉關,很快就能恢複分神。所以也轉過身來,和林青竹對坐喝茶,賞景烤肉,偷這半日清閒。
林青竹點了爐子,放上鐵絲網,決定今天把剩下的海鮮都吃了。
然後再進城,補充一下物資,順便租個洞天福地,準備閉關突破了。
這一次大約能從築基前期突破到築基後期,而且還要複盤夯實感悟,紮牢根基,必須在個靈氣充沛而且安全的地方。
突破築基後,林青竹現在壽命已經有兩百歲,是能活三個爺爺的程度,沒有急切的突破需求,最好是穩打穩紮。
築基前期一躍後期,進步已經很驚人了。
大蝦慢慢烤出了香味,隨便撒點鹽,就能激發最清甜的滋味,林青竹一口能吃一半。
蝦殼攏在木盆裡,同時喂給荷包蛋。
荷包蛋愛吃肉,也愛吃殼。
飯過三巡,王禪道:“明日日出,我便離開。”
林青竹問:“尊者要去哪裡?”
王禪:“我有仇家追殺,還未徹底甩脫他們,你這靈舟速度太慢,我留在此處,隻會教你送命。”
林青竹烤魚的速度慢了點,心裡一沉。
林家不會為了追殺王禪,追到草原裡來吧。
林青竹沉默,王禪自然發覺。
林青竹雖是小修,可蟲窟發生一切他看得清清楚楚,對待這樣的璞玉,他一向愛惜,也願意多照拂幾分,所以提點他:“那兩個神血後人,背後必有大宗勢力,包括那儀來城,也並不簡單。血蠱穿心蟲不僅能為魔修驅使,更受古族喜愛,因其嗜血哺血的特性,能為血脈提純。所以在聽聞神血族裔來人消息後,我才會叫你提前去將王蟲誅殺。”
林青竹:“它能提純血液?”
“不錯,這點鮮少人知,你記住便可,不要輕易聲張。”王禪道,“如今你廢他血脈,毀他王蟲,奪他寶戒,必會被其追殺。短時間內,若要見人,都不可再露出真容,以真名行事了。”
對這件事,林青竹也隱約有預感。
他大部分時間都在草原,入城偽裝一下也沒啥關係,但難就難在,他沒有偽裝的寶物,一照麵就可能被高階修士認出來,反而讓人生疑。
而且靈魂波動是很難偽裝的。
林青竹把自己的問題說了出來。
王禪:“這有何難,我賜你一道靈紋,掩你樣貌神魂,分神以下,輕易不能堪破。”
“隻是這靈紋乃天紋,以你修為,不能輕易接受。你可有能承受天紋的物件,我將其銘刻於上,就是一件能由你驅使的法寶了。”
林青竹原本想用從辛屠那裡搜刮來的儲物戒,製作材料上佳,是相當不錯的載體。
但一轉念,他想到了什麼。
“尊者,你看刻在這裡可不可以。”林青竹閉眸,眉間朱砂痣浮現,慢慢召出了識海裡懸浮的淡藍滿月,他的博淵錄。
王禪細看片刻,道:“可以,再好不過。”
藏在博淵錄,比儲物戒更為隱秘,不會因為靈紋波動,而被發覺端倪。
而且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林青竹可以慢慢參透它。就跟蜉蝣一樣,藏在博淵錄,既不會讓他識海承受不了,又能隨他進階,步步解鎖,被他掌握。
窮困的時候,還能賣拓本賺點錢。
林青竹心裡美滋滋的。
“再見時,若你能突破元嬰,我便送你一件大禮。”王禪道。
林青竹點頭:“好,晚輩會努力的。”
而那三個儲物戒,他也請王禪拿去兩個,就算東西不要,儲物的戒指也是好用的,他一個人掛這麼多戒指,也是沒用。
反而引人注意。
拿一個做日常使用,真正珍貴的東西,還有大部分家當,還是放在胸口的儲物佩。
王禪沒有拒絕,將三個儲物戒中的東西,儘數倒去了其中一個,又以真元煉製,將這枚戒指徹底改頭換麵,絕了被認出的後患,給了林青竹。
“拿去罷。”
“多謝尊者。”
林青竹把戒指戴在了手上。
也是這個時候,他才把神識探進了儲物戒裡,頓時睜大了眼睛——
臥、臥槽,
靈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