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鬼打牆般亂轉,就會被困死在這裡。
金烏有壓製邪祟,堪破鬼障的天賦,然而天羿畢竟不是掛在天上的殘暴神鳥,曾把鬼界烤乾,荒原太過遼闊,他看不到極限。
滄鈺:“這次又該往哪邊走。”
其餘幾人皆無尋路辦法,是以輕微搖頭。
他們都沒有辦法,其他弟子更不敢開口了,羅盤在這裡都是廢的,何況在亂世,他們連陽間的路都未必找得準。
就在這個時候,林青竹猶豫地伸出手,指出了一個方向:“走這邊吧。”
滄鈺:“為何?”
“一種感覺。”
蜉蝣和慧心一直有指路的作用,大部分情況下都蠻靠譜,所以流浪這一年多,往哪裡走,全看林青竹自己的感覺。
而事實證明,他沒有走歪,順利北上。
天羿相信了他,往林青竹所指的地方走。其他人半信半疑,卻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好跟了上去。
中途幾度時空變幻,朝霞如□□上的指針,時前時後、時左時右、時上時下,甚至於直接消失,草原上大霧彌漫,露水深重。
他們又走了整整三天,夙鳳的情況越來越壞,其他弟子也精疲力竭,焦躁不已,甚至於漸漸麻木。
在鬼界,任何情緒都會被漸漸放大,或是喜愛、或是貪婪、或是憎恨,或是恐懼,道心不穩,活氣就會慢慢消逝。
就在他們快要忍受不住的時候,終於,在某一刻看到了一條深青的江流,縱橫蜿蜒,通往草原儘頭。
“竟真有!”滄鈺不禁出聲。
一行人喜出望外,以最快的速度飛向江流,不過兩炷香便到了地方,站在了河邊。
江流不大,正是他們期許的無名野江,不似奈河這類名江寬闊無邊,出口十有八九在陸地上。
更驚喜的是,江上還有擺渡人,陰惻惻的鬼影握著陰木所製的船槳,站在一艘小小的孤舟上。
在看到那個鬼影時,林青竹心裡忽然跳了一下,從腳底竄上一股涼意。
但其他人已去交涉,他們奔襲數久,好不容易找到擺渡人,自然不會放棄。弟子們在岸邊揮手,口中直呼:“船家!船家!”
擺渡人慢吞吞劃著槳過來,停在了江邊。
它全身皆罩在黑氣之下,戴著蓑帽,穿著蓑衣,隻有一雙鬼眼盯著眾人。
“生魂?”它開口,嗓音粗糲得可怕,又伸出兩根黑氣所化的手指,“船費,一個人,五枚銅板。”
立刻就有弟子將靈石扔到它手上:“夠不夠?”
鬼影纖長手指搖晃了一下靈石,就在弟子以為它要收下時,卻見它反手,把靈石全部倒進了河裡。
“垃圾,不要。”
“沒錢就滾。”
“你!”那弟子頓時怒目橫視想要拔劍,旁邊人馬上拉住了他。
滄鈺側頭:“你要錢,不要靈石?”
擺渡人慢吞吞嗯了一聲。
“那你要命嗎。”他忽而笑道,眸中陡現冰藍之色,鬼影立刻被藍火焚燒,慘叫起來。
“渡!渡!渡!”它連說了三個渡字,捂著臉,慘嚎不已。
其餘弟子露出笑意,之前給靈石的弟子更是道:“早知如此,你何必當初!”
擺渡人還在慘嚎,待滄鈺收了藍火,它又慘嚎了很久。
海族本就與陰鬼有千絲萬縷聯係,若是不挑,滄鈺甚至可以吃了它。
林青竹卻一直看著擺渡人,本能地,他知道它要的錢是什麼。
凡間的錢,能在酆都流通的錢。
他有,是從內境帶來的銅板和銀角,以前攢錢的時候舍不得用,後來得了靈石,還換了一大堆作紀念,堆在幾個箱子裡。
但他不能拿出來,因為這些銅板全是大衍神朝時期製的樣式,內境的製幣權無論大小一向握在上八家尤其林家的手裡,所以這些銅板的樣式一直流傳至今,流傳了八百萬年。他一拿出來,身份就暴露了。
他看著擺渡人慘嚎,慘叫了好一會兒,才停了。
它的獨行舟變大,變得可容納三十多人,弟子們一個個上去,擠一擠,也能擠下去。
但在天羿要通過時,它又說:“下……馬。”
天羿眼睛一眯。
擺渡人卻執拗道:“坐馬,太高,翻船。”
過了一會兒,他們還是從馬上下來了,林青竹依舊抱著夙鳳,從擺渡人身邊路過。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感覺它看了他一眼。
林青竹沉下心,提高了警惕。
所有人終於都上了船,七個化神皆坐船沿,將小舟護衛一圈,天羿就在擺渡人身後。
一有異動,立刻誅殺。
“你們,去哪裡。”
滄鈺:“回陽。”
“難。”擺渡人慢吞吞道。
天羿:“儘你所能。”
擺渡人便輕劃船槳,使得小舟在深青的江上漂行起來,看起來不顯,速度卻極快,幾乎是漂行在了時空中,掠過赫赫陰風,刹那遠渡千萬裡!
不可思議!
連天羿都不由神色震動,看向前方有如漩渦的通道。
他們四周已被青霧包裹,弟子們緊緊坐在一起,不敢多看。無數紛亂畫麵被他們甩在身後,江麵越來越靜、卻也越來越深,紫色流螢浮起,美輪美奐至極,但若被吸引,心中卻陡生悲戚,心神失守。
“嗚……”有弟子輕輕抽泣。
滄鈺臉色一變:“所有人閉上眼睛,不要被引誘。”
若被引誘,投入江中,便再也爬不起來。
他的聲音如清心警鐘,讓原本有些恍惚的弟子回過神來,背後發起冷汗,立刻輕念清心咒。
船速越來越快,不知過了多久,好似是一年,又好似是一天,隱隱約約,天空浮現出白光。
那股吟唱一樣的風聲越來越清晰,周圍忽而溫柔似水,連空氣都緩緩浮動,折射出青藍的光彩。
他們仿佛被包裹在一個巨大的水泡中,隻待輕輕一戳,便能回到陽間。
但也就是這個時候,林青竹忽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危機感。
他聽到了林如晦的聲音:
“青竹。”
溫柔、低沉,好似在他耳邊。
像新婚的時候,他在他耳邊說話。
林青竹眼中恍惚了片刻,卻很快清醒過來,魂魄中慧心陡然發亮,屏蔽了一切想誘惑他、侵占他的鬼音,叫群鬼避退,慘嚎著遠離。
但其他人卻沒有幸運,好幾個弟子連生息都未有,便一頭栽下靜水。
而前方——又哪裡是什麼通天大道,那僅僅一線的天光過後,便是血氣衝天的死水!
擺渡人桀桀大笑,天羿和滄鈺眼中一厲,立時出手斬了它,強占渡船。但已經來不及了,鬼影本就是死人,現不過再死一次,化作微塵彙入江中,他們卻一往無前,往血窟深處衝去。
天羿和滄鈺各立兩邊,想要穩船強停,卻就在這個時候,異變突生。
林青竹懷裡的夙鳳忽而化作小鳥,被鬼音引誘,撲下了船。
那一刹那,林青竹全身的血都涼了,想也沒想就撲向了船沿,想抓住她。
他的確抓住了,卻在離船的刹那,與船分離數千裡。
“不——!”
七人的動作僅僅慢了一刻,差了一線,林青竹與夙鳳便消失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