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哥哥說,不要難過。”
她燃儘最後的血脈,足以將陣法焚毀,自爆後神元脫身不受□□束縛,鳳凰神火得以儘顯,哪怕對上合體期的鬼相也有一戰之力,青石就可以趁機逃跑了。
可等她說完,青石卻遲遲沒有開口。
林青竹隻是順著鐵索,看向上麵,好像透過厚厚的泥土,看到了那一朵快要盛開的血蓮。
用人血澆灌出的蓮花,和之前的蟲繭一樣。上一次他飛去一滴血,就破開了蟲繭的防禦,當時懵懵懂懂想不通,現在卻漸漸懂了。
蜉蝣訣是凡道功法,他修了蜉蝣訣,身上帶著凡道的道則,他的血對這種彙聚了凡人晦血的邪物是致命的。
那這一次呢?
林青竹食指劃破中指,朝上飛去一滴血珠——
那一刻,他恍然聽見了無數凡人的哭嚎聲,還有從那蓮花尚未被血色吞噬的、青色一角傳來的微不可查的顫動。
是有用的。
若能洗出蓮花本體,憑聖物之威,周圍數萬裡的陰邪都會被清洗一空,就算殺不了鬼相,他們也能得到蓮花庇護,不會再被傷害。
陣法也會因此而毀,夙鳳就不用死在這裡了。
他不能再等天羿,他未必能來,就算來了,也未必能救他。而且如果真要拿一個小小女孩的軀體擋在他麵前,這算什麼。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隻是築基期,精血稀薄,就算放儘他全身的血,可能也無濟於事,連蓮花的一片葉子都淨化不了。
那就隻剩一個辦法。
林青竹對夙鳳說:“夙鳳,你願不願意和我賭一把,賭贏了,我們兩個都可以活下去,你也不會被血脈荼毒。”
夙鳳呆呆的:“如果輸了呢。”
“不會輸的。”林青竹看著她,“隻要你相信我。”
夙鳳就歪頭看他,看著林青竹的手摸到了她的額頭,暖暖的手,驅散了化之不去的寒冷,把她抱在了懷裡。
在那一刹那,洞窟陡然轟開一陣金色的光芒,如水波擴散。林青竹隻覺得比此前恐怖不知道多少倍的吸力從鎖鏈傳來,也不知道夙鳳怎麼抵禦這種痛苦和他說話的。
他不再猶豫,一把抓住那四條鎖鏈,抓在了手裡,截奪了通道,用自己的血代替夙鳳,源源不斷朝上方傳去。
“唔。”
不過一會兒,林青竹額頭就出了一層細汗,四肢百骸的精血都被漸漸抽離。他現在太慶幸上次吃了辛屠,能讓他多堅持一會兒,蜉蝣也在不斷給他吐出大補丸,給他補充。
而他如今抱著夙鳳,一心一用,催動蜉蝣,不斷吸取夙鳳體內那一股沸騰的、“緋紅”的血。
這股“緋紅”的血氣即是夙鳳遺傳自母親的獸血,和辛屠天羿人、神混雜的血不同,和其他同時繼承了人神獸三種道則、導致連破殼機會都沒有的“鳳凰”兄弟也不一樣,夙鳳隻繼承了父親的神血,還有母親的獸血。
某種意義上,她的確如神盟期待的那樣,剔除了人族基因,無限接近祖先。
但同時她也遭受了天譴,成了畸形的怪物。林青竹不知道為什麼,但他現在清楚,夙鳳想要活下去,就必須舍棄一部分。
現而今他要奪走她“獸”的部分,隻保留相對穩定的、赤金的神血,從根源瓦解道則的詛咒。
最後會變成什麼樣,他也不知道。他隻是不停歇地把夙鳳的獸血導入到身體裡,源源不斷交給蜉蝣過濾。
緋紅鮮血甫一進入蜉蝣,就如烈火被冰層封凍,哪怕此前如何囂張,現在也徹底瓦解,變成了一顆顆大補丸。
夙鳳的骨髓造多少獸血,就被林青竹吸取了多少獸血,最後全成為自己的,反輸送給蓮花。
而這一切,正在吸取蓮葉精氣的鬼相絲毫不知。
但漸漸地,林青竹難以為繼,覺得自己在灌一個黑洞,再多的血也灌不滿它,從蓮花傳來的波動始終平穩,沒有任何一絲要逆轉的意思。他的血慢慢要被吸儘了,全靠夙鳳的神血撐著。
這樣不夠,不可能夠。
林青竹視線都模糊了,拽著鏈條,除了屏蔽荷包蛋不讓它被吸血,就隻有一個念頭,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上方看不見的蓮花根葉。
變啊。
變啊!
就在這時,他又聽到了蜉蝣振翅的聲音,鮮紅的血、凡人的血從他腳下陣法滲出,彙入到他身體裡。在鬼相看不見的地方,他積蓄了千年的血池,悄然漏了一個口子,無知無覺被林青竹吸收了。
這些血肮臟不堪,不知沉澱了多少年的怨氣和痛苦,換作旁人不要說吸收,恐怕掉下去都會受損幾十年的修為。但林青竹識海裡的蜉蝣卻全然不怕,它也像一個黑洞,來者不拒,與慧心共鳴,洗濯了無數迷離的哀魂,將它們的業障統統吸收。
越來越多的魂靈依偎在林青竹身邊,好似遊魚依偎大海,但林青竹已經看不到了。血液流失的感覺讓他如墜冰窟,他的頭發漸漸變白,身體也慢慢單薄,神思越來越恍惚,隻執拗地抓著鎖鏈。
到最後,懷裡的夙鳳越變越小,當一滴獸血被他吸取殆儘,夙鳳變成了一枚小小的蛋,落在了他懷裡。
那一刻,神血入體,因果糾纏,林青竹透過眼眶,依稀看到了金黃的夕陽。
他又看到了林如晦。
……
……
燦金色的夕陽灑滿了院子的每一個角落,明亮得好像不在人間,但其實天氣好的時候,在吟溪院經常可以看到這樣的夕陽。
光束通透,映照出很多小蟲,慢悠悠地飛。
山脈仿若籠罩在金色的霧裡,鬆海泛起安靜的波浪,就連風聲也是遠遠的,天高鳥飛,靜得讓人寂寞。
林青竹站在金色的風霧裡,發帶飄舞。他在院子中.央,看到院子金色的樓閣,沒有一絲人氣,仿佛已經許久沒有人踏足過。
頭發邊的玉飾輕輕碰撞,發出好聽的聲音,但他輕輕抬眼,分明又是屋簷下搖動的風鈴。
夕陽很暖,又有些虛無的空冷。
他好像在做夢,又不像在做夢。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而感覺發帶被輕輕一扯,被什麼人抓在了手裡。
身後有人。
他回過頭,卻看到了林如晦。
他躺坐在往日慣常坐的那張躺椅上,曬著太陽。他的發帶太長了,在半空飄啊飄,所以被他抬手,輕輕握在了手間。
他穿著淡青色的長袍,長發披散,腰間一支長簫,顯得有些慵懶。眼眸很深,握著他的發帶,卻是輕輕吻了一下。
風從他指尖和唇間傳過去,林青竹側著眸,聽到珠子落地的聲音,看到他已然是一個成熟青年的輪廓。
有些清瘦,卻已經很高大了。
道袍寬大到落在地麵,骨節分明的手寸寸收緊他的發帶。
林青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為什麼每一次吸收神血,都會夢到林如晦。
這個夢真實的不像話,卻唯有他的神色,他還是看不清楚。
“放開我吧。”
林青竹輕聲說。
他的身影再次如沙塵崩塌,刹那消失眼前。最後一眼,看到的是林如晦吻著他的發帶,緩緩睜開的眼睛。
……
……
林青竹已經不知道堅持了多久,這個夢他好像做了很久,又好像做了很短,而從夢裡走出後,他就一直沉在黑暗裡,意識恍恍惚惚,甚至想不起來自己在做什麼。
隻有手上還有拉扯著東西的感覺,已經成了本能。
直到他聽到了殺伐聲。
是利箭破開大殿,遠遠傳來鬼相的怒吼:
“小輩,爾敢——”
某一刻,林青竹突然從混沌中驚醒,長發披散,抬頭看去,明白發生了什麼。
天羿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