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現的衛邈, 將黃大樹嚇了一跳。
黃家人作為村霸,身上也有著幾分橫行霸道的氣勢,許多村民看到他家人的時候, 都是會繞著走的, 然而此刻站在青年麵前,麵對著那種仿佛實質的冰冷煞氣,黃大樹卻覺得自己羸弱無比, 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小雞崽子,不敢有半點反抗。
“你,你是……”
他想要說些什麼, 衛邈卻不給他反應的時間, 直接將黃大河的手臂一翻一折,好似隨手撥弄一截乾枯的樹枝, 隨即就聽到哢嚓一聲,那手臂便被扭成一個怪異的形狀。
這一下, 疼的黃大樹是眼冒金星, 直接跪倒在地。
他捂著自己的手腕,嘴裡痛呼出聲,酒是徹底的醒了,嘴上卻還硬著:“於晚你這個小兔崽子, 你竟然找人來毆打你的舅舅……啊,我非得把你告上官府,告你個不孝之罪。”
聽著他的話,於晚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譏諷道:“你忘了嗎?早在一個月前,你家都跟我家簽下了和離書,雙方恩斷義絕了。”
“哦, 我說錯了,我們兩家之間不但沒恩,反而還有仇呢。”
因為是熱鬨的早上,所以哪怕於家位置偏遠,卻也吸引了一圈圍觀之人,於晚看著喧鬨的人群,直接對他們拱了拱手,開口道:“諸位四鄰請聽我說,不是我故意苛待他黃家人,而是他家先行不義之事……早在我爹去世前幾日,他們黃家便拿著和離書前來,強迫我爹跟那黃桂花和離,不但搬空了我家財物,還將我父親氣得吐血。”
“如今我家跟他早已不是親戚關係,彼此還有血仇,如果以後他們家再敢頂著我爹的名頭做事,還請各位不要相信!”
於晚指了指在地上哀嚎的男人,冷冷的說:“他黃桂花家的人,便是我於晚的仇敵,以後隻要敢來我家狂吠,我就見一次打一次,打到他們有記性為止!”
聽他這麼說,眾人為之嘩然,雖然黃桂花家做的事情,早就在村中流傳,但畢竟沒有鐵證,眾人最多也就在家裡嘀咕幾句,而於晚這麼一說,卻是直接撕破臉了。
然而這幅場景,落在了那一旁圍觀的黃仲眼中,卻讓他心裡咯噔一聲,暗道一聲壞了!
下一刻,眾人便聽到一聲淒厲的尖叫,隨即便是如連珠炮一樣的哀號:
“哎呦我的哥哥啊,我不過是讓你去請我那繼子上門吃飯,怎麼你就被打成了這個模樣啊!”
“難道是我那個不孝繼子,找人把你打成這樣的嗎?”
一個三四十歲的女人從人群裡鑽了出來,她生得十分瘦削,五官陰冷刻薄,好似一條劇毒的蛇。
她先是撲到在那地上哀嚎的黃大樹身上,嚎了幾聲哥哥,隨後才用手指著於晚:“於晚,你竟然這麼狠心,竟敢對你的舅舅動手……我大哥雖然不是你的嫡親舅舅,但這麼多年對於家也不薄,你的良心難道喂了狗嗎?”
女人正是黃桂花,也即是於晚曾經的繼母。
看著黃桂花,於晚像是被氣樂了:“不孝?我家跟你們有什麼關係?需要我來孝順你們這群畜生。”
聽著於晚的話,黃桂花都為之一滯,神色間卻有一分得逞的笑容,她的聲音低了下來,哀聲道:“於晚,你把我趕出來也就算了,但你不能汙蔑我的娘家,我家什麼時候逼著我跟你爹和離了?”
“你就不怕我去衙門告你忤逆不孝嗎?”
黃桂花的話,好似在平地裡炸起一陣驚雷,圍觀眾人無不震驚,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又變成了根本沒有和離,黃桂花是被於晚給趕回娘家的說法了?
不得不說,這個年代的古人,大部分時候屁股都是坐在‘父母’那一邊的,在他們看來就算父母做得如何錯,做兒女的都不能有所反抗,但凡有一點忤逆,那就是大不敬!
而在他們眼中,出現不孝敬父母的逆子,可比逼迫丈夫和離的妻子可惡多了,因此在黃桂花辯解之後,許多人的心中頓時轉向。
難道,真是於晚不孝嗎?
然而在明眼人眼中,誰真誰假一眼就能看清,不信於晚這個溫柔和善的秀才郎君,難道還信黃桂花那家橫行霸道的活螃蟹?
哪怕有著王貨郎各種傳播真相,但在大部分村民的眼中,黃桂花家跟於家都還是姻親關係。
聽著黃桂花的話,於晚有些錯愕,也有幾分惱怒:“你瘋了吧,你當初寫的和離書,可還在我家的櫃子裡呢,現在又想來拉扯關係了?”
“當日我爹走的時候,我因為失足墜崖,重傷在床上多日,我是怎麼將你趕走的?”
“當然是因為你身後那個獵戶!”
黃桂花露出一個興奮的神情,用手指向了衛邈:“就是你勾搭了這個獵戶,仗著他的武力,把我趕回娘家……然後好獨霸你爹留下的家產。”
黃桂花掏出手絹,擦了擦她那不存在的淚水,看得旁人一臉惡寒:“我今天不過是想讓大哥找你商量一下,能不能讓我住回家中,你爹的遺產我半分不要,給我片瓦藏身即可,可誰能想到你竟然能下這樣的毒手!”
聽黃桂花這麼說,眾人頓時將目光轉到衛邈身上,隻見青年麵容英俊、身姿挺拔,身上卻帶著幾分冷厲的煞氣,不像是個獵戶,仿佛是一位剛從戰場上走下來的將軍。
“哦?你說是我跟他一起聯手,才把你從家裡攆出去的。”
“那你說說,他的身份是誰?”
黃桂花咬了咬牙,開口道:“這人叫做衛九,是山裡的一個獵戶,你爹重病垂危那會兒,你為了不跟我分家產,所以從山上把他找來,把我趕到了你舅舅家去。”
“而對外,你卻說是這衛九在山裡受了傷,你才收留了他……然而這衛九的身手這麼厲害,一手就能打倒大哥,怎麼可能受了傷!”
聽了黃桂花的話,圍觀群眾終於明白了現在的情況,現在雙方各執一詞,於晚的說法是黃家人逼迫於大夫和離,盜走家中財物,導致於大夫去世,所以他把他們視為仇寇,而黃桂花的說法則是根本沒有和離這事,是於晚夥同著那位英俊小哥一起出手,把繼母趕回了娘家,自己一個人獨占家產,還痛打了名義上的舅舅黃大樹。
這樣一來,眾人皆是為於晚捏了一把冷汗,黃桂花的事暫且不說,如果於晚的罪名坐實,那麼肯定得是個死罪!
而於晚似乎也才想到了這一點,他麵露‘驚慌’之色,沉聲說:“你們是故意的?”
而黃桂花卻是露出一絲得意的神情,她說道:“欺壓嫡母、侮蔑長輩、毆打娘舅、口出狂言……於晚,你簡直是大不孝!”
“兩位差爺,你們都聽到了吧!還請你們給我主持一個公道。”
果然,她的身後還站著兩個官府的差役,他們看著於晚,目光有些躲閃。
很顯然,他們知道今天的事情就是一個陰謀,參與在其中的人裡麵,甚至還有他們衙門的人,但他們也隻是兩個小小的衙役,隻能照著上官的意思做事。
兩位差役走上前來,手裡握著鎖鏈,開口道:“於晚,你還是跟我們走上一遭吧。”
·
兩個差役走出來的時候,整個圍觀人群頓時哄然。
見到這突然出現的差役,其他人哪裡看不出來,剛才在於晚門前發生的一切,全部都是黃桂花家算計好的!
而她的目的,便是要給於晚扣上一個不孝的罪名,將他打入死地。
這下子,便是剛才有那麼一瞬站在黃桂花這邊的人,也明白自己被她給騙了,頓時怒火湧上心頭。
因此那人群之中,就開始傳出各種質疑之聲。
“這是在做什麼?哪裡來的差人?”
“縣城隔著咱們黃家村可有十幾裡地呢,怎麼突然就冒出來兩個差役來?”
“難道這都是她提前算計好的?這是在仙人跳?”
聽著人群裡越來越大的聲音,兩位差役也覺得臉上不太好看,其中一人回頭朝著圍觀的人群喊道:“肅靜!官府辦事,其餘人等膽敢擾亂,一律視為犯人同黨!”
那嘈雜的音浪,頓時被他給壓了下來,而一旁的於晚卻輕笑一聲:“這位差役,我似乎還沒有被判處有罪吧,這就把我當成犯人了?”
“這事你說了不算,我們說了也不算,得請縣老爺裁決……勸你還是老老實實的,不要讓我們兄弟為難。”
他手裡拎著鐐銬,就要走上前去拉於晚。
然而衛邈就站在一旁,怎麼可能讓於晚受欺負,衛邈輕輕上前一步,就將於晚攔在了身後,冰冷的目光落在兩個差役身上,便嚇得兩人汗毛倒豎,不敢上前。
於晚站在衛邈的身後,輕輕捅了下青年的後腰。
彆搞砸了,再演戲呢……
接收到於晚的信號,衛邈立刻收起了他的可怕的氣勢,仿佛真是一個尋常的獵戶,速度快的讓兩個差役都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感覺錯了。
“既然現在還未定罪,那鐐銬還是先算了吧。”
衛邈開口道,而兩個差役得了台階,自然也是就坡下驢,收起了手裡的鐐銬:“應當如此,於晚,黃桂花……你們兩人既然各執一詞,那麼就跟我們兄弟倆一起去見縣尊大人吧!”
住在村裡就是這點不好,就算是打官司也得走上十幾裡路,兩位差役來的時候坐的是府衙的馬車,而黃桂花家則去了她跟幾個兄弟,幾人共乘一架驢車。
而於晚跟衛邈,則是坐上了吳大誌家裡的車,同行的還有吳婆婆跟吳大誌,他們兩人作為經曆了當初全程事件的人,自然是要去給於晚作證的。
另外還有幾個家裡不忙,又對於黃兩家的事情鬨得十分好奇的村民,也齊齊的跟了上去,既是作為證人,也想要繼續圍觀後續結果。
幾車人到了縣衙之後,不等眾人進門,於晚便先去縣衙門口那專門為人寫狀紙的書攤處,花了三百銅錢請那老秀才幫忙寫了一份狀紙。
顯然,於晚並不覺得自己今天是來當被告的,他也要借著這個機會把黃家人給解決了。
到了府衙門口,便有小吏在門口守候,見到兩位差役回來了,立刻問道:“你們可算回來了,人帶到了嗎?”
兩位差役指了指身後,兩撥人站得涇渭分明,於晚同衛邈輕鬆的站在那裡,身上既沒有鎖鏈鐐銬,臉上也沒有絲毫驚惶的神情。
小吏微微一愣,按照原本的計劃,此刻不是該把犯了“不孝”大罪的於晚給押過來嗎?怎麼對方還一臉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
差役之一露出一個尷尬的神色:“出了一點差錯,那於晚不是犯人……他也是來告狀的。”
“告狀?告什麼狀?”
“他說在他父親生前,便已經同那黃桂花簽了和離書,雙方恩端義絕再不往來,自然沒有什麼不孝的罪名……他還要告黃桂花連同兄弟一起威逼丈夫和離,劫掠家中財物,導致他父親氣急攻心而死。”
差役將於晚剛寫好的狀紙遞過去:“這是他的狀紙。”
“不接!”
那小吏咬了咬牙,他都收了銀子了,怎麼可能讓於晚翻案,今天非得逼死那小子不可。
然而一旁的差役卻說:“我勸你三思而後行,我看那兩個小子身上有些不對,身上似乎有大問題。”
“咱們哥幾個拿的那點錢,配合著黃家人把那於晚叫來就足夠了……至於其他的事情,不該咱們管的就彆管。”
吏員微微一愣,他們這些人收受好處,為人辦事,平日裡各種違法亂紀的事做的不少,但卻有一件事千萬沾不得,那便是惹到不該惹的人。
對於他們來說,好人不會死,壞人也不會死,隻有蠢人才會死。
為那麼一點錢,就招惹上一個來曆不明的人,顯然就是在犯蠢。
隨即,那吏員收起於晚的狀紙,連帶著黃桂花那邊早已準備好的狀紙,一起遞了進去。
不一會兒,便有兩個衙役一起出來,讓於晚跟黃桂花一起上堂,其餘人在一旁觀看等待。
清泉縣令姓楊,是個年紀不小的老頭子,他的身形十分消瘦,臉上皺巴巴的、仿佛還帶著幾分病氣,唯有一雙眼睛黑的透亮,其中仿佛還有精光。
因為於晚有著秀才功名,所以被特許站著回話,而黃桂花就比較倒黴了,隻能跪在一旁,看起來頗為淒慘。
看著桌子上兩張狀紙,楊縣令隻覺得頗為奇異,沒想到堂下的兩人,居然互為原告被告。
黃桂花要告於晚大不孝之罪,說他連同外人欺壓繼母,奪取亡夫的全部財產,強行逼迫她回娘家居住,又夥同他人痛毆娘舅,汙蔑自家的名聲,可謂是十惡不赦。
而於晚所告的事情,則是黃桂花在父親性命垂危之際,夥同兄弟上門逼迫父親和離,擄掠家中財物,最終導致父親氣急攻心,家中又無錢治病,最終導致父親重病身亡,可以說是近乎於殺夫。
一個不孝,一個殺夫,兩個都是妥妥的死罪,看的楊縣令極為頭疼……清泉縣裡出了這樣的事情,來年他的官員考績怕是要跌上一個級彆了。
而且……楊縣令掃了人群裡那兩個差役和那個吏員一眼,這件案子跟這幾個脫不開關係,也不知道又是縣裡哪個人盯上了於黃兩家,在背後給他搞事!
因為有了狀紙,楊縣令也不用再問堂下何人,所告何事,直接便開口道:“我看了你們兩人的狀紙,互相指認對方為罪人,既然如此,那就先說說你們各自的理由吧。”
“那於晚,你既然是書院的學生,身上也有秀才功名,那你且來說說為什麼要控告你這繼母啊?”
聽著楊縣令的話,於晚頓時明白,這位老縣令似乎沒有參與幕後之人的算計,而讓他先開口,明顯也是偏向於他。
於晚想著楊縣令拱了拱手,開口道:“還請大人明鑒,早在家父病重之時,黃家人便已上門,以父親沒能救活病人為由,口稱他品行不端、毫無醫德,不願再與父親做夫妻,強迫著父親簽下和離書。”
“雖說男婚女嫁,本該順心而為,他黃家人不願再同我家作為親眷,那也沒什麼關係……但她千不該、萬不該,帶走我家中的全部財物,導致父親氣急攻心,身上的傷也越發嚴重。”
“我當初還在書院求學,等我趕回家裡的時候,父親已經快要不行了,我想要去買藥,但卻找不出一分錢來,最後隻能去深山之中采藥。”
“然而我太沒用了,不但沒有找回草藥,還從山上摔了下去,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父親他已經,已經……”
於晚說到這裡,聲音已是有些哽咽,眼睛微微發紅,其中仿佛有著淚光閃動。
這並非是偽裝,而是當初他穿越來時,小於晚所留下的最後也是最深的一道情感,此刻他真情流露,不論是府衙的官吏還是一旁圍觀的百姓,都是看得心裡發酸,隻覺得少年十分的可憐。
然後於晚便拭了拭眼角,繼續說:“我既是人子,自然不能不為父親報仇,我今日前來告狀,正是想要為父報仇!”
於晚取出一張紙,正是當日黃桂花逼著於大夫簽下的和離書,由一旁的官吏遞給楊縣令。
楊縣令看著上麵淩亂的字跡,深深地皺起了眉,這確實是一張和離術,但上麵除了正文之後,隻有草草兩個指印,沒有官府批注,也沒有四鄰留字印證。
按照大玄律法,凡是夫妻和離,既然有中人作證,還要有族老同意,夫妻雙方一起將和離書送去府衙登記造冊,才算正式和離。
這張和離書,分明是無效的!
當時黃家人為了快刀斬亂麻,草草的炮製了這張粗糙的和離書,不但搶走了於家全部的財產,還將如今的於晚也推入了死局。
畢竟按照法律而言,黃桂花還是於晚的繼母,而他做的那些事情,也完全能稱得上“大不孝”了。
而黃桂花顯然也是知道這一點的,就算她對律法完全不清楚,那幕後之人也會將這些對應的知識教給她。
所以就在於晚交出和離書之後,她就立刻叫嚷起來:“還請老爺明鑒!那和離書是假的哩,但凡夫妻和離,先要寫好放妻書,然後找來雙方宗族長輩作為見證,最後再去官府衙門報備分家,這才算得上真和離了。”
“老爺若是不信,可以去府衙文書裡查一查,看看裡麵有沒有我黃桂花跟他於垣的和離書!”
於垣,正是於父的名字,然而從黃桂花嘴裡說出來,卻是讓人感到惡心。